深秋的清晨总带着股浸骨的凉,陈阳是被窗棂上的霜气冻醒的。他正迷迷糊糊地抻着胳膊,床板突然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下,紧接着是急促的敲门声,声像砸在心头,一下比一下急。
他趿着鞋拉开门,傅星的身影像片被狂风卷来的叶子,晃了晃才站稳。晨光从傅星背后斜切进来,把他的轮廓镀成半透明的白,却遮不住那张纸一样苍白的脸。傅星手里捏着张电报,米黄色的纸页被攥得皱巴巴的,边角几乎要碎掉,指腹的红痕嵌在纸纹里,看着触目惊心。
我爸...住院了。傅星的声音像是从冻住的管道里挤出来的,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尾音几乎要散在风里,急性心梗,电报说...正在抢救,让我赶紧回深圳。
陈阳感觉后脖颈的汗毛猛地竖了起来,一股寒意顺着脊椎往下滑。他伸手拽过搭在门后的外套,胡乱往身上套,拉链卡着领口也顾不上:什么时候发的电报?医生怎么说?
昨天下午发的,傅星抬手抹了把脸,指缝间露出泛红的眼尾,就说情况危急,让家属立刻到。我得...我现在就去火车站。
话音未落,傅星突然顿住,喉结滚了滚。他转身看向墙上的挂历,红笔圈着的日期旁边写着港口验货四个字——那批发往东南亚的农业机械零件,客户昨天突然发来电传,说抽检时发现有个批次的轴承孔直径差了0.05毫米,要求暂缓装船。这事本该傅星今天一早去港口处理的。
傅星攥着电报在原地转了半圈,军绿色的背包带勒得肩膀发红:港口那边...要不我先去趟港口再走?话没说完,自己先摇了头,不行,火车最早一班是七点,再耽误就赶不上了。
陈阳伸手按住他不停晃动的肩膀,掌心能摸到傅星肩胛骨的形状,硬得像块绷紧的钢板。你先回去。他的声音比平时沉了些,带着种不容置疑的稳,港口的事我去处理,合同细则你之前给我看过,我心里有数。
可是...傅星抬头看他,眼里蒙着层水汽,对方是荷兰客户,要求特别严,上次样品他们连光洁度都用显微镜看...
没什么可是的。陈阳转身从床底下拖出傅星的行李箱,拉链一声拉开,你把家里地址和医院电话给我,到了就打个电话。厂里有我,天塌不下来。他把叠好的换洗衣物往里塞,手指触到傅星放在箱底的机械手册,那是他们上次一起熬夜翻译的那本,页边还粘着陈阳画的草图。
傅星看着陈阳低头收拾东西的侧脸,晨光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上还沾着点没洗干净的机油印——昨晚陈阳为了赶这批零件的尾活,在车间待到后半夜。他突然说不出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个小本子,飞快地写下一串号码,纸页被笔尖戳出个小窟窿。
陈阳接过纸条塞进衬衫口袋,指尖不经意擦过傅星的指腹,冰凉的触感像电流似的窜过去。走吧,我送你去车站。他拎起行李箱往外走,轮子在水泥地上滚出单调的声响。
傅星跟在他身后,脚步有些发飘。路过车间时,看见王师傅正蹲在门口抽烟,烟锅里的火星在晨雾里明明灭灭。王师傅抬头看见他们,刚要打招呼,见傅星那模样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往陈阳手里塞了两个热馒头:路上吃。
火车站的售票窗口前排着长队,傅星站在队伍里,陈阳就拎着箱子守在旁边。有趟去广州的过路车还有十分钟发车,傅星攥着票往站台跑时,陈阳突然在他身后喊了句:有事随时联系,别硬扛。
傅星回头看了一眼,陈阳站在人群里,个子不算特别高,却像根扎实的桩子。他点点头,转身冲进检票口,蓝布工装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人群里。陈阳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傅星忘带的那半袋茶叶,是上次傅星父亲寄来的深圳特产,他总说泡在搪瓷缸里提神。风从站台的缝隙钻进来,吹得他衣角直晃,心里空落落的,像被剜掉了一块。
港口的风比厂里更硬,带着咸腥气往骨头缝里钻。陈阳裹紧了外套,站在集装箱旁边等客户代表,手里的检测报告被风吹得哗哗响。那是他凌晨从车间档案柜里翻出来的,每一页都盖着质检章,最后一页还有他亲手写的备注:抽检50件,最大误差0.03mm,符合ISO标准。
荷兰客户的代表是个高个子男人,叫皮特,穿着熨帖的西装,皮鞋擦得能照见人影。他接过报告翻了两页,随手扔回给陈阳,用带着口音的中文说:这是你们自己的检测,我们不承认。我们的工程师用三坐标测量仪测的,有12件超过0.04mm。
陈阳捡起报告,指尖捏得纸页发皱:不可能,我们的卧式加工中心刚校准过,精度能控制在0.01mm以内。
事实就是这样。皮特摊开手,语气强硬,要么你们重新生产,三天内交货,要么赔偿我们的空运费和误工费,总共八万美金。
重新生产至少需要五天,陈阳耐着性子解释,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报告上的校准记录,而且这批零件的公差范围是0.05mm,就算0.04mm也在合格范围内。我们可以派技术员跟船过去,到了那边再做微调,保证不影响装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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