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黏稠得像运河底的淤泥。
陈渡在里面浮沉,一会儿是父亲沉入河心的脸,一会儿是阿青跳下船的背影,最后定格在胡管事那把闪着寒光的短刀,直直刺向他的后背……
他猛地睁开眼,剧痛随之而来,像有无数根针从后背扎进肺里,呼吸都带着撕裂感。
入眼不是土地庙的破败,也不是乌篷船的颠簸。是顶,灰布缝制的船篷顶,随着某种规律的摇晃轻轻起伏。身下是干燥的、带着阳光味道的草垫,身上盖着件半旧的靛蓝粗布薄被。
他动了动手指,确认自己还活着。
“哥!你醒了!”小栓带着哭腔的脸凑了过来,眼睛红肿,但精神头好了不少,脸上也有了点血色。
陈渡想开口,喉咙干得发不出声。小栓机灵地端来一个粗陶碗,里面是清水。他小心地扶着陈渡的头,一点点喂他喝下。清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也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
他这才注意到,自己上身赤裸,背后被厚厚的布带层层包裹,药味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他躺在一个不算宽敞的船舱里,除了身下的草垫和薄被,旁边还放着个矮木几,上面摆着水碗和一个小药罐。船身有规律地轻轻摇晃,能听到外面哗哗的水声,还有风吹帆布的猎猎声。
这不是内河小船的感觉。
“这是哪?那位船家呢?”他声音沙哑地问。
小栓刚要回答,舱口的布帘被掀开,一个人弯腰走了进来。正是那个臂有刺青的船老大,他换了一身干净的深色短褂,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的锐利似乎收敛了些。
“醒了?”他走到矮几边,拿起药罐看了看,“命硬,烧退了。再敷几天药,死不了。”
“船家……多谢救命之恩。”陈渡挣扎着想坐起来行礼,却被一阵剧痛逼得倒抽冷气。
“躺着吧。”船老大按住他,“叫我老海就行。”他目光落在陈渡脸上,“你小子,昏过去前说的‘福船号林氏商行’,是怎么回事?谁让你去的?”
陈渡看着老海,又看了看旁边一脸依赖看着自己的小栓,知道到了必须坦诚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牵动着背后的伤口,缓缓说道:“是……一位姓顾的长辈,和我爹……留下的嘱托。”
他没有立刻拿出木匣,而是先问道:“海叔,您……认识林家?”
老海哼了一声,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让你去林家,做什么?”
“送一件东西。”陈渡谨慎地回答。
“什么东西?”老海追问,眼神如鹰隼。
陈渡沉默了一下,与老海对视着。船舱里只剩下船行水上的声音和小栓紧张的呼吸声。
“一件……能要人命,也能救人命的东西。”陈渡最终选择了一个模糊但足够分量的回答。
老海盯着他看了半晌,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直看到心里去。良久,他脸上的线条似乎柔和了微不可查的一丝。
“算你小子还有点胆色,没一上来就掏心窝子。”他忽然转身,又丢下一句,“躺着别动,快到地方了。”说完,便掀帘出去了。
陈渡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后背的伤口又火辣辣地疼起来。小栓凑过来,小声说:“哥,海叔是好人,他给我饼子吃,还给你上药。”
陈渡摸摸弟弟的头,心里却并不轻松。老海态度有所缓和,但并未完全信任他们。而且,他们这是要去哪里?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船身的摇晃逐渐平缓,最后停了下来。外面传来抛锚和收帆的声响,还有人声。
老海再次进来,手里拿着一套半旧的粗布衣服:“能起来吗?换上这个,下船。”
陈渡在小栓的搀扶下,忍着剧痛,艰难地换上衣服。衣服有些宽大,但干净。在老海的示意下,他跟着走出船舱。
刺眼的阳光让他眯了眯眼。眼前不是预想中的繁华码头,而是一个僻静的小港湾,三面环山,水色深碧。岸边停靠着几条样式统一的帆船,都比老海的乌篷船大上许多,船体修长,桅杆高耸,透着一种内河船只没有的精悍。
他们所在的这条船,也已经不是那条破旧的乌篷船,而是一条中等大小的帆船,船身刷着深色的漆,保养得极好。
老海率先跳下船,站在一块条石铺就的简易码头上。码头上站着两个精壮的汉子,穿着与老海类似的短褂,腰间鼓鼓囊囊,眼神锐利地扫过陈渡和小栓。
“海哥,回来了?”其中一个汉子跟老海打招呼,目光却在陈渡身上打转,“这俩是?”
“路上捡的,有点用处。”老海言简意赅,“老爷子在吗?”
“在堂屋。”
老海点点头,对陈渡示意:“跟我来。”
陈渡拉着小栓,跟着老海走上一条石板小径。小径蜿蜒向上,两旁是茂密的竹林,环境清幽,却透着一股森严。他能感觉到暗处有目光投来。
小径尽头,是一处依山而建的宅院,白墙黑瓦,并不奢华,但格局大气,墙头隐约可见巡守的人影。老海带着他们径直走进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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