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任命,既在情理之中,又略显出乎某些人的意料。韩宜可,字守约,乃是洪武朝便以铁面无私、执法如山闻名的骨鲠之臣。
其女虽为朱标淑妃,但他从不以此自矜,反而更加谨言慎行,甚至多次因执法过严、触犯权贵而遭弹劾,却始终屹立不倒,其风骨硬直,满朝皆知。
朱标任用他,是看重其清廉刚正,能有效整肃官场,震慑因刘基离去而可能蠢蠢欲动的宵小,同时其外戚身份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自己人”的保证。
朱栋支持他,则是看中其原则性极强,能有效制衡日渐骄纵的功勋集团,并且,韩宜可对新政核心内容持务实支持态度,认为有助于廓清吏治、均平赋税,符合他心中“法治”与“公平”的理念。
诏书颁布当日,韩宜可奉召入宫,于乾清宫东暖阁觐见。
韩宜可年约五旬,面容清癯,颧骨高耸,一双细长的眼睛开阖之间精光闪烁,仿佛能直视人心鬼蜮。
他身着崭新的绯色仙鹤补子袍服,步履沉稳如山,来到御前,一丝不苟地行三跪九叩大礼,动作规范得如同尺子量出。
“臣韩宜可,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韩爱卿平身。”朱标虚抬右手,语气庄重,“刘先生功成身退,朕心甚为怅惘。议政处乃朝廷枢机,不可一日无重臣秉持纲纪。爱卿素以忠直闻于朝野,精通律法,熟悉政务,朕特简拔爱卿入值,望卿能继刘公之遗风,持正守节,匡弼朕与吴王,共理阴阳,安定社稷。”
韩宜可站起身,面容肃穆,并无半分因骤登高位而应有的喜色,反而眉宇间凝着一股更加沉重的责任感。他拱手,声音铿锵如铁石交击:“陛下隆恩,委以重任,臣感激涕零,然亦诚惶诚恐,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刘公学究天人,谋略深远,臣之愚钝,不及万一。唯有效仿刘公忠贞之心,恪守臣节,以《大明律》为铁尺,以《皇明祖训》为圭臬,以社稷苍生为念,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臣才疏学浅,性情戆直,日后若有不当之处,乞陛下与王爷不吝斧正,严加训斥,臣绝无怨言!”
他的话语没有丝毫圆滑的虚辞,直白刚硬,却透着一股令人动容的赤诚与决绝。
朱栋在一旁开口道:“韩大人过谦了。大人之风骨,天下共仰。如今入值议政,正需大人这般擎天之柱,砥柱中流。望大人能不避权贵,不徇私情,持正守中,与我等共扶社稷,开创清明之治。”
“王爷期许,臣谨记。”韩宜可向朱栋躬身,语气依旧硬朗,“臣必秉公处事,无论亲疏贵贱,一断以律法、以公理。纵是粉身碎骨,亦不敢负陛下、王爷之托!”
简短的觐见之后,韩宜可便正式入驻了宫城内的议政处直庐。
他的到来,如同将一块棱角分明、未经雕琢的玄铁投入一池表面平静的春水之中,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改变了整个池水的温度与流向。
刘基在时,如同一位技艺超群的太极宗师,善于借力打力,调和鼎鼐,许多矛盾在其运筹帷幄之下消弭于无形,其智慧如云如雾,笼罩一切,令人敬畏却难以捉摸其具体形迹。
而韩宜可的风格,则截然不同。他更像是一柄传承自洪武朝的、饱饮贪腐之血的“洪武剑”,出鞘必见锋芒,堂堂正正,凛然生威。
他处理政务,极其注重律法条文与程序规矩,对于任何可能存在模糊地带、或有违《大明律》及《皇明祖训》精神的提议,无论出自何人之口,都会毫不客气地当场提出尖锐质疑,要求相关部门给出明确解释和确凿依据,逻辑严密,寸步不让。
他尤其关注吏治腐败与司法不公,上任不过旬日,便以雷霆手段,调阅了数件积压多年、牵扯甚广的官员贪渎、地方豪强侵吞田产案卷,责令刑部、大理寺限期复核清楚,给出明确结论,否则便要追究渎职之责。
这一系列举动,使得不少原本在刘基时代尚能凭借资历、关系或“维稳”借口遮掩问题的官员,顿时感到脖颈后面冷风飕飕,仿佛那柄无形的“洪武剑”已然悬于头顶。
文官集团内部,那些依靠门生故旧、同乡联谊等纽带维系利益的松散派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与制约。
而一些出身寒微、凭借实绩升迁、渴望吏治清明的官员,则暗中拍手称快,视韩宜可为楷模与依靠,一股潜在的支持力量正在悄然凝聚。
数日后,议政处内,一场关于东瀛三司官员首次大计(考核)标准的讨论,成为了韩宜可新官上任的第一次公开“亮剑”。
吏部尚书的吴琳,考虑到东瀛新附,局势未稳,官员履职环境特殊,提议道:“陛下,王爷,诸位同僚。东瀛初定,百废待兴,其地风俗迥异,民情复杂。首批赴任官员,首要之务在于稳定人心,推行王化。故,臣以为,对其三年大计之标准,或可较内地稍予放宽,以‘安抚得力、地方平静’为主要考量,暂缓苛责细务,以示朝廷体恤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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