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皇家女学的梧桐叶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姜瑶便已起身。青禾正将月白云锦裁成简洁的襦裙,针脚细密得如同春雨织成的网。
“姑娘,这料子滑,奴婢多加了层衬里,免得跳舞时走光。”青禾的指尖沾着银线,在领口绣出几枝疏梅,正是姜瑶昨夜画的花样。
姜瑶望着铜镜中素净的自己,忽然想起母亲留下的那支石榴花簪。青禾懂事地取来簪子,玉质温润,簪头的红宝石在晨光中流转着细碎的光。
“还是娘的眼光好。”姜瑶轻轻将簪子插在鬓边,镜中人的眉眼顿时有了神采,“既不张扬,又藏着风骨。”
正说着,院外传来竹篮落地的轻响。青禾掀开窗帘一角,只见林悦站在石榴树下,篮中是刚采的薄荷,叶片上的露珠滚落在青石板上,洇出点点湿痕。
“她怎么来了?”青禾疑惑地回头,却见姜瑶已推门而出。
林悦攥着衣角,将竹篮往前推了推:“听说薄荷能清心,决赛前用得上。”她的声音比往常清亮些,目光落在姜瑶鬓边的玉簪上,“这簪子很配你。”
姜瑶接过竹篮,指尖触到叶片的凉意:“多谢。你的《楚辞》批注我看了,‘沅有芷兮澧有兰’那句解得极好。”
林悦的脸颊泛起薄红,转身要走时忽然停下:“姜柔的舞鞋里缝了银丝,旋转时会勾住裙摆。”说完便快步离去,石榴树的影子在她身后晃成一团模糊的绿。
青禾将薄荷倒进陶罐:“她怎么突然……”
“人心如草木,遇春自会发芽。”姜瑶望着林悦远去的方向,晨光正漫过回廊的栏杆,在地上织出金红交错的网。
此时的听雨轩内,姜柔正对着铜镜试穿舞衣。石榴红的裙摆铺在地上,金线绣的凤凰在晨光中仿佛要展翅飞走,可她的眉头却拧成了疙瘩。
“这料子太沉了!”她猛地扯下腰间的玉带,珍珠络子撞在妆台上,滚得满地都是,“张嬷嬷不是说云锦最适合旋转吗?”
张嬷嬷捡起珍珠,指甲在缎面上划出细痕:“小姐别急,奴婢在裙撑里加了十二道钢圈,保证旋转时像朵炸开的石榴花。”她忽然压低声音,从袖中取出银瓶,“断弦水已按您的吩咐涂在琴轴内侧,只要她弹到高潮处……”
“啪”的一声,姜柔将银簪拍在桌上:“我要的不是可能,是一定!”她抓起胭脂往腮上抹,猩红的颜色在眼下晕成奇怪的形状,“去告诉掌院,我要第一个出场。”
巳时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正厅的青砖上投下菱形的光斑。评委席上,刘先生捻着胡须翻看诗稿,陈公公把玩着玉扳指,李嬷嬷则盯着台上的紫檀木琴,指节在扶手上轻轻叩击。
“接下来,有请姜柔小姐表演《霓裳羽衣舞》。”掌院的声音刚落,屏风后便转出一团火红。
姜柔的舞裙果然如张嬷嬷所说,旋转时如石榴花骤然绽放,金线凤凰在阳光下流转着刺目的光。她刻意在靠近评委席的位置停下,鬓边的金步摇几乎要扫到李嬷嬷的茶盏。
“这腰肢软得像没骨头。”张妙云在台下啧啧称奇,却没注意到姜柔旋转时,右脚尖刻意往左脚后勾了勾——那是在试探银丝是否缝牢。
乐曲渐入高潮,姜柔忽然一个急转,裙摆却莫名缠上脚踝,整个人踉跄着往前扑去。陈公公眼疾手快地扶住茶桌,才没让她撞翻太后赏赐的玉壶春瓶。
“怎么回事?”掌院皱眉起身,却见姜柔捂着脚踝落泪,舞鞋的银线正缠在裙撑的钢圈上,像只被蛛网困住的蝴蝶。
张嬷嬷连忙上前解围:“许是昨夜受潮,丝线松了。”她的指甲暗中掐了姜柔一把,示意她继续。
姜柔强忍着疼,瘸着腿谢幕时,目光狠狠剜向琴席——那里,姜瑶正低头调试琴弦,晨光在她的月白襦裙上流动,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轮到姜瑶上场时,她的手指刚触到琴弦,便觉出异样。第三根弦比往常沉滞,指尖划过处留着淡淡的蜡痕。
“姑娘,要不要换琴?”青禾在台下急得冒汗,却见姜瑶微微一笑,取过案上的银簪,轻轻刮去弦上的蜂蜡。
“古曲新弹,本就该除旧布新。”她的声音清亮如晨钟,银簪刮过琴弦的轻响,竟成了乐曲的序章。
琴声起时,满厅的喧嚣都静了下去。改编后的《梅花三弄》里,姜瑶加了段《离骚》的变调,时而如兰芷生于深谷,清冽悠远;时而如龙舟击水,激越铿锵。弹到“虽九死其犹未悔”时,她忽然起身旋舞,月白裙摆扫过琴案,带起的风让烛火晃了三晃。
刘先生猛地睁开眼,案上的茶盏泛起细浪:“这琴中藏着屈子风骨!”
陈公公的玉扳指停在半空:“琴弦有蜡却不伤音色,是把好琴,更是颗好心境。”
李嬷嬷望着姜瑶鬓边的玉簪,忽然想起先皇后也有支相似的簪子,当年在先帝面前弹奏《广陵散》时,也是这般宁折不弯的模样。
乐曲将至尾声,姜瑶的指尖在弦上凝聚力道,正要弹出最后一个泛音,却听“铮”的一声脆响——第三根弦骤然断裂,银线如蛇般蜷在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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