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姜瑶攥着那方刘妈绣的笔袋,指尖摩挲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脚步轻缓地穿过皇家女学的回廊。廊下的海棠花苞还裹着一层浅绿的绒毛,像极了她初入学时揣着的那颗忐忑又滚烫的心。
“姜瑶!这边!”
沈清沅的声音从藏书阁方向传来,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襦裙,裙摆绣着几尾银线小鱼,走动时像在水里游弋。自去年寒冬里姜瑶冻疮复发,沈清沅将父亲从西域带回的冻疮膏悄悄塞进她袖中后,两人的情谊便如春日藤蔓,在不知不觉间爬满了彼此的日子。
姜瑶加快脚步,走到藏书阁前的银杏树下时,正见苏夫子站在石阶上翻书。她的鬓角别着支碧玉簪,阳光落在书页上,将她眼角的细纹染成浅金——那是岁月与学识共同刻下的勋章。姜瑶忽然想起母亲诗集里夹着的那片干枯的海棠花瓣,苏夫子说过,那是二十年前她与母亲在这棵银杏树下捡的。
“来了?”苏夫子合上书,目光落在姜瑶手中的笔袋上,“你母亲当年也爱用这样的粗布笔袋,说‘笔墨藏心,不在皮囊’。”
姜瑶的心轻轻一颤。自上月苏夫子将母亲的旧书箱交予她后,关于母亲的碎片便一点点拼凑起来:会在绣品里藏暗语的巧思,敢在诗中写“宁为玉碎”的刚烈,还有苏夫子口中那句“她本可以站得更高”。
藏书阁的木门推开时,发出“吱呀”的轻响,像是在诉说百年的故事。阁内弥漫着旧书特有的油墨香,高大的书架直抵屋顶,架上的典籍按经史子集分类,标签上的字迹有的娟秀,有的刚劲,都是历代学子留下的痕迹。
“今日讲《史记·河渠书》。”苏夫子走到靠窗的书案前,案上早已摆好摊开的典籍,“你母亲当年在这篇批注里,写过一句很有意思的话。”
姜瑶凑近去看,泛黄的纸页上有一行褪色的小楷:“治水如治世,堵不如疏。”字迹清丽,带着一股韧劲,与她在母亲日记里见过的笔迹如出一辙。而在这句话旁,有一行稍深的墨痕,是苏夫子的字迹:“吾友之志,后世当知。”
“她总说,”苏夫子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女子不该只懂描眉画鬓,天下事,女子也该有份担当。”
沈清沅在一旁补充:“家父也常说,当年黄河决堤,工部尚书采用的治水策,竟与你母亲批注的‘分流法’不谋而合,只可惜……”她没再说下去,但三人都明白那份遗憾——一个女子的才华,在那个年代,连被看见的机会都寥寥无几。
姜瑶的指尖轻轻拂过那行批注,忽然想起去年在经史社与李嫣然争论时说的“民为水,君为舟”,那时她还不懂,原来母亲早已在书页间写下过相似的哲思。血脉里的东西,竟是这般斩不断的牵连。
“这句话说得好。”
一个温润的男声从书架后传来,惊得姜瑶三人同时回头。只见三皇子赵珩从《汉书》书架后走出,他今日穿了件藏青色常服,腰间未系玉带,倒像个寻常的世家公子。自上月西华门偶遇后,他便常来藏书阁,有时是与苏夫子探讨典籍,有时只是安静地看书,与传闻中那个锋芒毕露的皇子判若两人。
“三殿下。”苏夫子微微颔首,语气里带着对晚辈的温和,却无谄媚。
赵珩的目光落在书页上的批注,眼中闪过赞许:“治水如治世,堵不如疏——这话用来形容税赋改革,也恰如其分。”他转向姜瑶,“上月你在粮仓用的‘归总算法’,不正是‘分流法’的道理?”
姜瑶没想到他竟记得这些细节,脸颊微热,欠身道:“殿下过誉,只是觉得账目繁杂,该寻个省力的法子。”
“省力,却不省功。”赵珩拿起案上的算盘,指尖在算珠上轻拨,“你那算法看似步骤多,实则将税赋分门别类,一目了然,比旧法精准十倍。家父说,户部若早用这法子,去年江南的税银便不会少收三成。”
沈清沅在一旁笑道:“她不光算税赋厉害,前几日还帮我父亲理清了库房的陈年旧账,账房先生们都叹服呢。”
姜瑶正想谦虚几句,却见赵珩从袖中取出一本蓝布封皮的书,递到她面前:“这是我寻到的《贞观政要》,里面有几处关于税赋的批注,或许对你有用。”
书的封面上,有淡淡的墨香,显然是常被翻阅的。姜瑶接过时,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他的指腹,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空气中忽然多了几分微妙的安静。
“多谢殿下。”姜瑶低头翻开书页,见里面用朱笔圈出了“轻徭薄赋”“藏富于民”等句,批注的字迹与赵珩在朝堂上的奏折笔迹不同,多了几分随性,却字字切中要害。
“听说你在筹备女子学堂?”赵珩转而问沈清沅,打破了沉默,“家父有意支持,只是……”他话锋一转,看向姜瑶,“朝中老臣多有非议,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那是他们没见过真正有才的女子。”姜瑶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失言,脸颊更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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