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的冰棱滴答作响,将最后一片残雪坠入青石板缝时,姜瑶正用冻得发红的指尖抚平宣纸上的褶皱。窗棂外,几株海棠树攒着星星点点的花苞,像被春风揉碎的胭脂,在青砖灰瓦间晕开淡粉的暖意——这是她入皇家女学的第一个春天。
书案上摊着各科考核的成绩单,墨迹未干的“优”字在日光下泛着柔光。算术科的批注里,夫子用朱笔圈出她独创的“归总算法”,旁注“心思敏捷,可堪大用”;诗词卷首,苏夫子那方常用的银朱印泥盖在“寒塘孤影随波荡,终有清辉照晚妆”两句旁,钤痕深深,似要将这份认可刻进纸骨里。姜瑶轻轻摩挲着纸页,指腹掠过“算术”二字时,忽然想起去年寒冬里,沈清沅塞给她的那只暖手炉。
“又在对着成绩单发呆?”林薇端着铜盆从外间进来,水汽氤氲里,她素净的脸上带着笑,“方才去领月例,管事嬷嬷见了我,竟主动多给了半刀宣纸,还说‘姜姑娘的朋友,自然该体面些’。”她将铜盆搁在炭盆边,热水蒸腾起的白雾模糊了窗上的冰花,“换做去年这时,咱们连像样的墨锭都得借着用呢。”
姜瑶抬头时,正见林薇将一方绣着兰草的帕子晾在衣架上。那帕子针脚细密,是林薇昨夜熬了半宿绣的——自去年中秋诗会后,林薇的刺绣技艺突飞猛进,连素来严苛的李嬷嬷都赞她“有灵气”。而这份灵气的启蒙,恰是源于姜瑶那句“针脚里该藏着自己的心思”。
“周夫子的礼仪课评语也下来了。”姜瑶从书堆里抽出另一张纸,上面“仪态端方,进退有度”六个字,与去年那句“膝不碰地为不敬”的训斥形成了鲜明对比。她想起初入学时,自己因膝盖旧伤行礼迟缓,姜柔在旁尖刻的嘲讽;想起寒冬里反复练习跪拜礼,直到额角渗出汗珠,膝盖磨破了衣料也不敢吭声;更想起周夫子在雪地里教她“礼者,敬人亦敬己”时,那柄落在她肩头的戒尺——虽未用力,却让她懂得,规矩从来不是束缚,而是乱世里护自身周全的铠甲。
正思忖间,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丫鬟尖利的叫嚷:“姜柔姑娘说了,这盆腊梅是皇后娘娘赏赐的,旁人碰不得!”
林薇眉头微蹙:“这几日姜柔不是忙着巴结长公主之女吗?怎么有空来咱们这偏僻院儿?”
姜瑶将成绩单折好放进刘妈绣的笔袋里——那半块墨锭早已用完,笔袋却被她妥帖保存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是刘妈唯一会写的字。她起身时,目光扫过窗台上那只养着雀鸟的竹笼。鸟雀的翅膀早已痊愈,羽毛在春光里泛着油亮的光泽,正是去年她们从后山救回来的那只。当时姜柔告状不成反被周夫子训斥,气得摔碎了自己最爱的玉簪,而这只雀鸟,却成了她们三人友谊的见证。
“让开!”姜柔的声音在院门外响起,带着惯有的骄横。她今日穿了件石青色绣暗纹的褙子,头上插着支赤金点翠步摇,是上个月王氏体面送来的“赏赐”。只是那步摇的流苏歪歪斜斜,衬得她紧绷的脸色愈发难看——自上个月各科考核成绩公示后,姜柔在诗社的地位便一落千丈,那些曾围着她转的贵女们,如今见了她也只是敷衍点头。
姜柔踏进房门时,视线第一时间落在姜瑶书案上的成绩单上。她几步走上前,一把抓起纸页,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算术优?礼仪优?凭你也配?”她将成绩单狠狠摔在地上,墨汁溅到她的裙摆上,留下一点乌黑的痕迹,“定是你用了什么狐媚手段迷惑了夫子们!就像你迷惑苏夫子那样,当初若不是你……”
“姜姑娘慎言。”姜瑶弯腰捡起成绩单,动作从容,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苏夫子的公正,女学上下有目共睹。倒是你去年请人代写《水调歌头》之事,若传到皇后娘娘耳中,不知会如何定论?”
姜柔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她确实请过府中幕僚代笔,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料到姜瑶竟连这等细节都知晓。她后退半步,撞在衣架上,林薇晾着的兰草帕子飘落下来,恰好落在她脚边。
“还有这个。”姜瑶从书箱底层取出一方锦帕,正是去年姜柔假意示好时送的那方。帕子边缘绣着的缠枝纹在日光下清晰可见——那是贵女派私下联络的暗号,姜瑶早已将此事告知沈清沅,两人不动声色,反倒借着这暗号,摸清了贵女派的不少底细。“姜柔,你以为用这些小计俩,就能拉拢人心吗?”
姜柔看着那方锦帕,忽然尖叫起来:“你敢算计我?!”她伸手想去撕打姜瑶,却被林薇死死拦住。林薇虽是旁支小姐,力气却比常年养在深闺的姜柔大得多,几下便将她按在椅子上。
“算计?”姜瑶走到姜柔面前,目光平静如镜,“比起你诬陷我抄袭时,拿出的那所谓‘更早的草稿’;比起你散播谣言时,让丫鬟在食堂嚼舌根的模样;比起你在雪地里故意撞倒我,看着我的冻疮在冰水里加重时的冷笑——我这点‘算计’,又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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