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卷着海棠花瓣掠过侯府的青石板路,将王氏鬓边的珠花吹得微微晃动。她抬手按住发间的赤金点翠步摇,眼角的余光扫过庭院里垂首侍立的一众女眷,语气里带着刻意拿捏的温和:“苏夫子既来了,便让孩子们好好露一手。咱们侯府的姑娘,论起才情,在京中也是数得着的。”
苏夫子立于廊下,月白的襦裙外罩着件石青色的素纱披风,鬓边仅簪一支碧玉簪,却比满室珠翠更显清贵。她闻言只是淡淡颔首,目光掠过庭院中央那株刚抽芽的垂柳,轻声道:“春日正好,便以‘新柳’为题吧。不必拘于格律,随心而作即可。”
王氏立刻笑着拍了拍手:“柔儿,你先来。”
姜柔早已按捺不住,款步从花架后走出。她今日穿了件烟霞色的罗裙,裙摆上用银线绣着缠枝莲纹,走一步便如落霞流动。行至庭院中央站定,她先是矜持地福了福身,随即抬眸望向那株柳树,朱唇轻启:“东风拂过绿丝绦,嫩蕊初绽映碧霄。最是一年春好处,侯门深处尽妖娆。”
诗句落定,王氏率先鼓起掌来:“好!‘侯门深处尽妖娆’,既写了春景,又点出咱们府里的气派,柔儿这才思,真是越来越好了。”
旁边几位旁支的夫人也跟着附和,无非是“嫡女风范”“才情卓绝”之类的话。姜柔脸上飞起得意的红晕,偷偷瞥向苏夫子,却见对方只是望着柳枝出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并未露出赞赏的神色。她心头微沉,捏着帕子的手指紧了紧。
接下来便是几位旁支的小姐。她们本就没读过多少书,此刻被这阵仗吓得声音发颤,吟出的句子不是“柳树发芽真好看”,便是“春风吹过好凉快”,引得王氏频频蹙眉。轮到最后一位庶出的三小姐时,她竟直接红了眼眶,结结巴巴道:“我、我不会……”
王氏正要呵斥,苏夫子却忽然开口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方才在廊下解围的那位姑娘,怎么一直站在石柱子后面?”
众人皆是一愣,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角落里的朱红柱子旁,果然立着个穿着灰布衣裙的身影。那身影瘦小得几乎要被柱子挡住,若非苏夫子提起,竟没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正是姜瑶。
方才她被王氏派去打扫正厅的偏角,听到外面要作诗,便想悄悄退开,却不想还是被点到了。她垂着头,露出的脖颈线条纤细,像初春刚抽条的柳枝,带着一种脆弱的倔强。
王氏脸色一沉:“不过是个庶女,粗笨得很,哪懂什么作诗?苏夫子莫要见怪,我这就让她下去干活。”
“哦?”苏夫子挑眉,目光落在姜瑶那双冻得发红的手上——指关节处还留着未愈的冻疮,显然是常年做粗活的痕迹,“我倒想听听,她怎么说。”
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王氏再不甘心,也不敢公然违逆皇家女学的夫子,只能悻悻地闭了嘴,心里却暗骂姜瑶不知好歹,待会儿定要让她吃些苦头。
姜瑶慢慢从柱子后走出来。灰布衣裙洗得发白,裙摆处还有一块明显的补丁,与周围的锦衣华服格格不入。她没有像姜柔那样刻意摆姿势,只是走到离柳树几步远的地方站定,抬起头。
阳光透过柳芽的缝隙落在她脸上,映出一双异常清亮的眼睛。那眼睛里没有姜柔的得意,也没有旁支小姐的怯懦,只有一种沉静的观察,仿佛要将眼前的新柳看进骨子里去。
庭院里静得能听到风吹柳叶的沙沙声。姜柔在心里冷笑,等着看她出丑——一个连笔墨都摸不上几次的庶女,能吟出什么像样的句子?怕是连“柳”字都写不全吧。
就在众人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中,姜瑶开口了。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浅黄未褪青犹嫩,已带东风第一枝。”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庭院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连风都仿佛停了。
王氏脸上的不屑僵住了,她虽不懂诗,却也听出这句子比姜柔那句“侯门深处尽妖娆”更有味道。旁支的夫人们交头接耳,眼神里满是惊讶。姜柔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捏着帕子的手几乎要将丝帕绞碎——这诗句,明明是她昨夜练了半宿也没写出的意境!
苏夫子脸上终于露出了不一样的神色。她向前走了两步,目光灼灼地看着姜瑶:“这两句,你再念一遍。”
姜瑶便又念了一遍,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沉稳。
“浅黄未褪青犹嫩”,写的是柳芽初绽时,那种介于鹅黄与青绿之间的朦胧色泽,细腻得仿佛能触摸到;“已带东风第一枝”,却笔锋一转,点出这看似柔弱的新柳,实则是最先感知到东风的使者,藏着破土而出的锐气。
写景,亦是写己。
苏夫子眼中的惊艳几乎要溢出来,她缓声道:“你读过《诗经》吗?”
姜瑶垂眸:“回夫子,未曾系统学过,只是在旧书堆里见过零星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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