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翻开本子,在“苏先生”三个字下,郑重地添上了一行小字:“与母亲似有旧识,笔迹与诗集批注相符。”
写完,她将本子重新藏好,目光落在窗外那棵光秃秃的枣树上。枝头还挂着几片顽固的枯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始终未曾坠落。就像她一样,纵然身处绝境,也要牢牢抓住每一丝可能的希望。
接下来的几日,姜瑶像往常一样,沉默地做着王氏派来的活计,洗衣、扫地、去厨房打杂,对谁都低眉顺眼,仿佛那日发现批注的激动从未存在过。但她的眼睛和耳朵,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敏锐。她留意着下人们的闲谈,试图从只言片语中捕捉关于苏先生的信息,也更加频繁地借送茶、送点心的机会靠近书房,希望能再看一眼苏先生的字迹,确认自己的猜测。
可苏先生似乎很忙,每次她去书房附近,都只能听到里面传来他讲解经书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听不出任何情绪。有一次她送茶进去,恰逢先生在黑板上写字,她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那字迹——笔锋、转折,甚至连收笔时那一点若有若无的顿笔,都与诗集上的批注如出一辙。
心,在那一刻几乎要跳出胸腔。
她放下茶盏,匆匆退了出来,后背已沁出一层薄汗。是他,真的是他。
确认了这一点,新的疑问又涌了上来:苏先生为何要在母亲的诗集上写这些话?他既然认识母亲,为何在母亲过世后从未有过表示?他留在侯府教书,是不是也有别的目的?
无数个问题盘旋在心头,像一团解不开的乱麻。姜瑶知道,想要解开这团麻,只能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她耐着性子,一边继续观察,一边默默积蓄力量。她将《千字文》里的内容背得滚瓜烂熟,甚至开始用树枝在地上默写,借着干活的间隙,偷偷琢磨那些字句里的道理。苏先生说“识字易,识人心难”,她便在与人打交道时,更加留意对方的语气、眼神,甚至细微的动作,一点点揣摩人心的复杂。
这日,她被派去给前院的花匠帮忙,修剪那些在冬日里冻伤的花枝。花匠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头,姓周,据说在侯府待了三十多年,见证了几任主子的起落。姜瑶拿着剪刀,小心翼翼地剪掉枯枝,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周老头正望着书房的方向出神,嘴里还念念有词。
“周伯,您在看什么?”她试探着问了一句。
周老头吓了一跳,回头看是她,愣了愣,才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姜瑶见他神色躲闪,心中一动,放缓了手里的动作,轻声道:“我前几日听丫鬟们说,苏先生好像要走了?”
这话是她编的,却没想到周老头的脸色瞬间变了,脱口而出:“谁说的?先生不是好好的吗……”话说到一半,又猛地停住,懊恼地拍了下大腿,不再说话。
姜瑶看在眼里,心中已有了计较。她不再追问,只是默默地修剪花枝,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随口提起似的:“苏先生学问真好,可惜我这样的身份,没福气听他讲课。”
周老头叹了口气,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同情:“谁说不是呢?苏先生可是……唉,不说了。”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压低声音道,“姑娘,有些事,知道了未必是好事。苏先生明日一早就走,说是被侯爷派去江南游学,其实……”他摇了摇头,“其实是自请离开的。”
“自请离开?”姜瑶心头一紧,“为何?”
“还能为何?”周老头往四周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前几日,侯爷在书房大发雷霆,好像是先生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先生当天就递了辞呈,侯爷一开始不准,后来不知怎的,又同意了,还说是‘游学’,给了个体面的说法。”
姜瑶握着剪刀的手猛地收紧,指尖泛白。前几日,正是她用计化解了姜柔诬陷之后。苏先生会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会不会与母亲有关?会不会与她有关?
无数个猜测在脑海中翻腾,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必须在苏先生走之前见他一面,哪怕只是问一句话。
“周伯,多谢您告诉我这些。”姜瑶低声道,语气里带着难掩的急切。
周老头看出了她的心思,却只是摇了摇头:“姑娘,别冲动。苏先生这时候走,就是不想惹麻烦。你去找他,不是给他添堵吗?”
姜瑶沉默了。周老头说得对,苏先生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显然是想避开什么。她若是贸然去找他,不仅可能什么都问不出来,反而会暴露自己。可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苏先生一走,关于母亲的线索,恐怕就真的断了。
她望着书房的方向,那里隐约传来苏先生讲课的声音,沉稳依旧。可她知道,这声音明天就会消失了。
夜色渐深,冷院的灯油早已耗尽,姜瑶却毫无睡意。她坐在黑暗中,反复掂量着利弊。去找苏先生,风险极大;不去,又可能永远失去真相。她想起母亲诗集里的那句“瑶草生幽涧,清风自往来”,想起那行“此女当有凌云志”的批注。或许,母亲和苏先生都曾期待过她能挣脱这侯府的束缚,活得更自由些。若是连探寻真相的勇气都没有,又谈何凌云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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