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在窗棂上凝成冰花,映得冷院愈发萧索。姜瑶裹紧了那件打满补丁的旧棉袍,借着从窗缝透进来的微光,指尖轻轻拂过母亲留下的那本诗集。纸页边缘早已泛黄发脆,油墨的香气混着经年累月的霉味,在这逼仄的小屋里弥漫开来——这是她从王氏手里抢回的唯一念想,也是支撑她熬过无数寒夜的微光。
前几日那场关于玉簪的风波虽已平息,可姜瑶知道,这不过是侯府暗流里的一朵浪花。姜柔摔碎的茶杯碎片还嵌在廊下的砖缝里,王氏看她时那淬了冰的眼神,更是像针一样扎在心头。她坐在冰冷的木板床上,将诗集平摊在膝头,借着天光一字一句地读下去。母亲的字迹娟秀清丽,仿佛能透过纸页看到那个据说曾在春日庭院里笑靥如花的女子,只是这字迹里藏着的,除了对生活的细碎感悟,更多的是难以言说的愁绪。
“瑶草生幽涧,清风自往来。”
这句诗她已读过百遍,每次念起,都觉得母亲是在说她自己——像生长在深谷里的草木,纵然无人问津,也自有清风相伴,不失风骨。可今日指尖划过纸面时,却触到了些微不同的凹凸感。她心头一动,凑近了些,借着更亮的光线仔细看去,才发现诗句右侧的空白处,竟有几行极浅淡的小字,墨迹几乎与纸色融为一体,若非她日日摩挲这页,恐怕再过十年也未必能发现。
那字迹与母亲的娟秀截然不同,笔锋遒劲有力,带着几分洒脱不羁,显然出自男子之手。姜瑶屏住呼吸,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
“此女当有凌云志,奈何身陷樊笼中。”
“樊笼”二字像重锤敲在她心上。母亲是侯府的姨娘,身份本就尴尬,这“樊笼”指的,是侯府这方寸之地,还是更深重的束缚?她指尖微微颤抖,顺着这行字往下看,又发现了几处批注,大多是针对诗句的点评,却都隐隐透着对母亲处境的惋惜。比如“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旁写着“心有丘壑,身不由己”;“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旁则是“豪情不减,奈何命途多舛”。
这些批注,绝不是普通读者的感慨。字里行间的熟稔与痛惜,仿佛批注者与母亲相识甚深,甚至看透了她在侯府光鲜表象下的挣扎。姜瑶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她翻遍了整本诗集,发现类似的批注竟有十余处,都藏在最不显眼的角落,显然是刻意为之。
是谁?会是谁在母亲的诗集上写下这些话?
她第一个想到的,是父亲。可老侯爷公务繁忙,对后院女子向来疏淡,更何况母亲过世时,父亲虽有惋惜,却也未曾过多追究,更别说在诗集上留下这样饱含情感的批注了。那会是府里的其他男丁?二房的叔父?还是……
一个身影猛地闯入脑海——教书先生。
那个总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在书房里教侯府少爷们读书的先生。他姓苏,名讳不详,府里人都称他苏先生。姜瑶对他的印象,停留在几次送茶时匆匆瞥见的侧影,以及那日他扔给她《千字文》时低沉的嗓音。她记得他的字,上次偷偷看他在黑板上写《论语》章句,那笔锋与诗集上的批注竟有七八分相似。
“识字易,识人心难。”
苏先生夹在《千字文》里的那张纸条上的话,此刻突然在耳边响起。当时她只当是先生对她偷学识字的告诫,可结合这些批注来看,更像是在提醒她什么。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他与母亲,究竟是什么关系?
姜瑶将诗集紧紧抱在怀里,胸口因激动而起伏。母亲的死因一直是她心头的刺,刘妈的欲言又止,王氏在雨夜的那句“那贱人的东西都处理干净了”,还有那张藏在诗集里的、太医院李太医开的药方……所有的线索像散落的珠子,此刻似乎被这批注串了起来,隐隐指向一个她不敢深思的方向。
或许,母亲的死,真的不像府里流传的那样简单。
她小心翼翼地将诗集收好,藏进床板下那个她挖空的小洞里,又用稻草掩盖好。做完这一切,她走到窗边,望着书房的方向。苏先生此刻应该正在那里教书吧?她想去问他,想问他是不是认识母亲,想问他这些批注是什么意思,想问他母亲究竟经历过什么。
可脚步刚迈出门槛,就又停住了。
侯府之中,人心叵测。苏先生是父亲请来的教书先生,若他真与母亲有旧,为何这些年从未表露?若他只是偶然批注,又为何要将字迹藏得如此之深?贸然前去询问,若是触碰到了不该碰的秘密,不仅会打草惊蛇,恐怕连自己的处境都会更加危险。王氏本就视她为眼中钉,若是让她知道自己在查母亲的死因,后果不堪设想。
“少说话,多记着。”刘妈的叮嘱在耳边响起。姜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冲动,转身回到屋里。她走到墙角,从一堆杂物下翻出那个用布缝制的小本子——这是她用账房先生给的那张干净纸反复折叠,又糊上几层旧布做成的,里面密密麻麻记着侯府上下的人事关系、每个人的脾性喜好,甚至谁与谁结了怨、谁欠了谁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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