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姜瑶几乎把所有时间都扑在了绣品上。白日里要应付侯府的杂活,给王氏请安,还要被姜柔支使着跑腿,只能趁夜里点灯做活。西跨院的灯油是按日发放的,每次只给一小盏,不够烧半个时辰。姜瑶就省着用,先借着月光在布上画好底稿,等夜深了,再点上灯,就着微弱的光一针一线地绣。
她的绣法是母亲诗集里夹着的几张纸上学的。那几张纸泛黄发脆,上面用娟秀的字迹记着几种简单的针法,还有几枝勾勒的梅枝图样。姜瑶猜是母亲生前写的,便视若珍宝,没事就拿出来琢磨。她的针法不算娴熟,但下针极稳,每一针都扎在该在的位置,绝不偏差半分。
梅枝要用深灰色的线,可周嬷嬷给的麻线只有暗沉的土色。姜瑶看着院里那棵枯槁的梅树,忽然有了主意。她捡了些掉落的梅枝,用剪刀剪成细条,又在火上慢慢烤,烤出深浅不一的褐色,再用碾子碾成粉,和着一点点猪油调成糊状,涂在粗布上。这样绣出来的梅枝,带着天然的纹理,倒比用线绣更显苍劲。
最难的是绣梅花。茜草染出的线颜色偏暗,不够鲜亮。姜瑶试了好几次,都觉得不满意。夜里趴在桌上琢磨时,忽然想起去年刘妈给她做的胭脂——用红石榴的汁调的,颜色艳得很。她眼睛一亮,第二天一早就跑去厨房,缠着管库房的老张妈要了两个烂掉的红石榴。
回到院子,她把石榴籽剥出来,放在石臼里捣成泥,又用纱布过滤出汁水,掺了点蜂蜡(这是她之前帮厨娘做点心时攒下的),放在小火上慢慢熬。熬出来的红汁浓稠鲜亮,涂在布上,竟像真的梅花一样,带着点水润的光泽。姜瑶用细竹枝蘸着红汁,在粗布上点出一个个小小的圆点,等干透了,再用白色的线沿着圆点的边缘绣出花瓣的形状,这样绣出来的梅花,既有立体感,又透着自然的红润。
她绣得太专注,连姜柔站在院门口都没察觉。
“哟,这不是四妹妹吗?忙着给老太君备寿礼呢?”姜柔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娇纵,身后跟着两个丫鬟,手里都捧着鲜亮的绸缎和丝线。她一眼就看见石桌上摊开的粗布,还有那几缕暗沉的麻线,忍不住笑出了声,“妹妹用这个绣啊?这要是拿出去,怕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姜瑶抬起头,指尖还沾着点石榴汁,红得像抹了胭脂。她没起身,只淡淡道:“姐姐说笑了,瑶儿手艺粗陋,能有东西拿得出手就不错了。”
“也是。”姜柔走到石桌前,用戴着玉镯的手指戳了戳那块粗布,“不过妹妹也别太费心了,反正老太君也不会真的瞧上眼。不像我,母亲特意请了苏绣坊的老师傅来教,要绣一幅‘百鸟朝凤图’呢。”她说着,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手腕上的玉镯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姜瑶没接话,低头继续绣手里的梅花。她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姜柔见她不理自己,心里有些不快。她原本是来看笑话的,没成想姜瑶竟是这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她眼珠一转,故意撞了一下石桌,桌上的瓷碗晃了晃,里面的石榴汁差点洒出来。
“哎呀,妹妹莫怪,姐姐不是故意的。”姜柔假惺惺地道歉,眼睛却盯着那幅绣了一半的“寒梅映雪图”。粗布的底色虽暗,但上面的梅枝苍劲有力,几朵刚绣好的梅花透着鲜活的红,竟比她屋里那些精致的绣品多了几分风骨。一股莫名的嫉妒涌上心头,像被小虫子蛰了一下,又痒又疼。
“姐姐小心些便是。”姜瑶扶稳了瓷碗,语气依旧平静。
姜柔咬了咬唇,忽然笑道:“妹妹这梅花绣得倒有几分意思,不如让我仔细瞧瞧?”说着,伸手就要去拿那块粗布。
姜瑶下意识地把布往回拉了拉。这动作像一根针,刺破了姜柔最后的伪装。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语气也冷了下来:“怎么?妹妹还怕我抢了你的东西不成?一块破布罢了,谁稀罕?”
“姐姐误会了,”姜瑶轻声道,“布上沾了染料,怕弄脏了姐姐的衣裳。”
“我看你是心虚!”姜柔被戳中了心思,反而更加理直气壮,“说不定这绣样还是偷学我的呢!”她身后的丫鬟也跟着附和:“就是,我们姑娘前几日才画了梅花的样子,四姑娘怎么就突然绣起梅花了?”
姜瑶抬起头,目光清亮地看着姜柔:“姐姐说笑了。这梅枝是照着院外的树画的,梅花是用后山的石榴染的,若姐姐不信,大可去看看那棵树,或是问问厨房的老张妈,我是不是拿了两个烂石榴。”
她的话不软不硬,却带着一股让人无法反驳的坦荡。姜柔被噎了一下,看着姜瑶那双清澈的眼睛,忽然觉得有些慌乱。她总觉得,这个平日里任人欺负的庶妹,好像藏着什么自己看不透的东西。
“牙尖嘴利!”姜柔恼羞成怒,狠狠瞪了姜瑶一眼,“我倒要看看,你这破玩意儿到了寿宴上,怎么丢人现眼!”说罢,带着丫鬟气冲冲地走了,走时还不忘踢翻了院角的一个竹筐,里面装着姜瑶晾晒的茜草和栀子,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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