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在青砖缝里融成一滩滩泥泞,侯府西跨院的墙角下,几株枯槁的梅树还挂着未化的冰棱。姜瑶蹲在石阶边,用冻得发僵的手指捻起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针,针尖刺破指尖时,渗出血珠在糙纸上洇开一小团红——像极了去年冬天,她被姜柔推倒在雪地里时,额头撞在石凳上渗的血。
“姑娘,仔细扎着手。”刘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喘。她怀里抱着一摞浆洗好的粗布衣裳,鬓角的白发沾着雪沫,“刚听管事说,老太君的六十大寿要提前办,各房的小姐都得备份绣品当贺礼呢。”
姜瑶指尖的血珠滴落在膝头的旧棉裤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她抬头时,看见刘妈眼里藏着的担忧。老太君的寿辰历来是侯府的大事,尤其今年恰逢整寿,连宫里的娘娘都要赏些物件下来。王氏最是看重这些场面,定会借着筹备寿礼的由头,给她派些难为人的活计。
果然,未过午时,王氏房里的周嬷嬷就踩着碎步来了西跨院。这院子本是堆放杂物的地方,去年冬天才勉强腾出来给姜瑶住,院墙斑驳得能看见里面的黄土,窗纸破了好几个洞,风一吹就哗啦啦地响。周嬷嬷站在门口,用帕子捂着鼻子,仿佛院里的霉味能沾污了她的绸缎衣裳。
“四姑娘,”她拖着长腔,眼神扫过姜瑶手里的粗布和铜针,嘴角撇出一丝讥诮,“夫人说了,老太君寿辰要紧,让你也学着做件绣品。别到时候拿不出手,丢了咱们侯府的脸面。”
姜瑶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福了福身:“劳烦嬷嬷跑一趟,瑶儿记下了。”
“记下就好。”周嬷嬷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一个纸包,“夫人仁慈,知道你这儿缺东少西的,特意让我给你带了些针线。”她把纸包往石桌上一扔,纸包散开,露出里面几缕暗沉的丝线——说是丝线,倒不如说是染了色的麻线,又脆又硬,拈在手里都发涩。还有一块灰扑扑的粗布,边缘打着毛边,看着像是从旧衣物上拆下来的边角料。
刘妈在一旁看得脸色发白,刚要替姜瑶说句话,就被周嬷嬷瞪了回去:“刘妈,你一个下人,也配插嘴主子的事?夫人说了,四姑娘身份特殊,用这些料子正好合宜,省得用了好东西,倒显得僭越了。”
姜瑶按住刘妈的手,指尖在她粗糙的手背上轻轻捏了捏,示意她别冲动。她看向周嬷嬷,脸上没什么表情:“多谢夫人恩典,瑶儿定会用心做。”
周嬷嬷见她没哭闹,倒有些意外,又阴阳怪气地补了句:“可不是嘛,老太君最是慈悲,就算绣得粗陋些,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也不会怪罪的。”说罢,扭着腰肢走了,出门时还故意踢翻了院角的一个破陶罐,陶片碎了一地。
刘妈看着地上的碎陶片,眼圈红了:“这明摆着是刁难人啊!用这种线怎么绣得出好东西?到时候绣坏了,少不得又要受罚……”
姜瑶弯腰捡起那几缕麻线,对着光看了看。线的颜色暗沉不说,还拧得歪歪扭扭,稍一用力就断了。她把线放回纸包里,轻声道:“刘妈,别气。她们越是不想让我做好,我偏要做出个样子来。”
刘妈愣愣地看着她。十二岁的姑娘,身形单薄得像根芦苇,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棉裤,冻得发紫的脸颊上却透着一股韧劲。这股劲,倒有几分像她早逝的母亲——三夫人当年也是这样,看似温婉,骨子里却有股不服输的硬气。
“可这料子……”刘妈急得直搓手。
“料子总能想办法的。”姜瑶笑了笑,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您忘了,去年春天咱们在后山摘的那些野花儿,晒干了能染布呢。”
刘妈这才想起,去年清明前后,姜瑶跟着她去后山采野菜,顺手摘了些野蔷薇、茜草和栀子,说是要做些颜色玩。后来她用草木灰和猪油做了块简单的肥皂,又把花瓣捣成汁,竟真给几件旧衣裳染出了淡淡的粉白和鹅黄。当时她只当是小姑娘家的玩意儿,没成想今日倒能派上用场。
“可绣线要细,野花儿染的汁怕是挂不住……”
“试试就知道了。”姜瑶拿起那块粗布,用手指量了量尺寸,“老太君素来喜欢清静,我绣一幅‘寒梅映雪图’吧。梅枝用这灰布当底色,雪用白丝线,梅花……就用咱们自己染的红。”
说干就干。当天下午,姜瑶就借着去井边打水的机会,绕到后山。残雪还没化尽,山坳里的几株野蔷薇光秃秃的,倒是石缝里冒出几丛新抽的茜草芽,带着点紫红的颜色。她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茜草芽连根拔起,又在背风向阳的地方找到几株干枯的栀子,收集了一把种子。这些东西看着不起眼,却是她能找到的最好的染料。
回到院子时,天已经擦黑了。姜瑶把茜草芽洗干净,放在石臼里捣成泥,又找来刘妈藏着的一小罐米酒,倒进去搅匀,装在一个破瓷碗里。这是她听教书先生讲过的法子,用酒调染料,能让颜色更鲜亮些。她又把栀子种子炒了炒,磨成粉,和着温水调成淡黄色的汁——这是备着绣梅枝上的积雪用的,纯白带点微黄,倒比雪白更显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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