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冬的寒意还没褪尽,永宁侯府已经弥漫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腊月廿三是老太君的六十大寿,从月初起,府里的丫鬟仆妇就没歇过脚——洒扫庭除的、浆洗衣物的、采买年货的、排练寿宴戏文的,连西北角那几处平日里无人问津的破败小院,都被管事嬷嬷催着打扫了三遍。
姜瑶的小院自然也在其列。只是这“打扫”的活儿,最终全落在了她一个人身上。
天还没亮透,窗纸刚泛出一点鱼肚白,姜瑶就被院外的脚步声惊醒了。她从冰冷的被褥里坐起身,身上那件打了三层补丁的夹袄根本挡不住穿堂风,指尖触到床头的粗布衣裳时,冻得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姜瑶!还磨蹭什么?” 管事嬷嬷王嬷嬷的大嗓门像淬了冰,隔着门板砸进来,“老太君的寿宴就在后日,老太太院里的银器还等着人洗呢!误了时辰,仔细你的皮!”
姜瑶应了声“就来”,飞快地套上衣服。床脚的铜盆里,昨夜剩下的洗脸水已经结了层薄冰,她咬着牙舀起水往脸上泼,刺骨的寒意瞬间让混沌的脑子清醒过来。铜镜里映出一张蜡黄瘦削的脸,唯有一双眼睛,黑沉沉的像浸在水里的墨石,亮得惊人。
她揣上藏在枕下的半块干饼——这是刘妈昨日偷偷塞给她的,又摸了摸胸口,那里贴身藏着母亲留下的半本诗集。诗集的纸页早已被摩挲得发皱,却带着一种让她安心的温度。
刚走出院门,就见王嬷嬷叉着腰站在廊下,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地上堆着几个半人高的木盆,里面摞满了银器:大盘子、小碟子、酒壶、酒杯,还有几支镂空雕花的银烛台,一看就是平日里供老太君专用的物件。
“这些都给你,” 王嬷嬷用脚尖踢了踢木盆,发出哐当的脆响,“今儿个日落前必须洗净擦亮,一丝水渍都不能有。老太太最讲究这些,要是被她老人家看出半点差池,你就等着去柴房待着吧!”
姜瑶垂下眼,轻声道:“嬷嬷,这银器太多,一个人怕是……”
“怎么?敢跟我讨价还价?” 王嬷嬷眼睛一瞪,伸手就往姜瑶脸上拧,“你娘当年在府里当姨娘时,给老太太洗银器都得排队呢!如今让你替主子尽孝,是抬举你!再多说一句,我就让人把你扔去护城河冰窟窿里清醒清醒!”
指尖的力道带着狠劲,姜瑶的脸颊瞬间泛起红痕。她强忍着没躲开,只是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那里有块昨天被碎瓷片划破的伤口,此刻被指甲掐得更疼了。
“不敢,” 她低眉顺眼地应道,“奴婢这就去洗。”
王嬷嬷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带着婆子们扬长而去,走前还不忘嘱咐守院门的婆子:“看好了,别让这丫头偷懒耍滑!”
姜瑶望着她们的背影,慢慢松开手。掌心的血珠渗出来,滴在青石板上,像极了去年冬天落在雪地里的红梅瓣。
她将木盆一个个挪到院外的水井边。井台上结着冰,滑得厉害,她只能蹲下身,用冻得发僵的手去摇井轱辘。麻绳勒进掌心,磨得旧伤火辣辣地疼,好不容易提上来一桶水,刚倒在木盆里,就见水面迅速浮起一层白雾——井水比盆里的银器还要冰。
洗银器是个细致活。先用细沙摩擦去污渍,再用草木灰水反复擦洗,最后还得用干净的细布擦干,一点水痕都不能留,否则风一吹就会留下黑印。姜瑶没有细沙,只能从墙角扫了些细土代替;没有干净的细布,就把自己那件最破旧的里衣撕成布条——那衣服本就薄得透光,撕完后几乎没法再穿了。
第一只银盘洗出来时,天边刚升起朝阳。金色的光落在银盘上,映出她通红肿胀的手,像两只发面的馒头,指缝里还嵌着洗不掉的黑灰。她呵了呵气,试图让手指暖和些,却只换来一阵刺痛,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扎。
“哟,这不是三妹妹吗?怎么在这儿干粗活呢?”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姜瑶回头,见姜柔穿着件水红色的锦缎袄裙,正斜倚在院门口,身后跟着四个丫鬟,手里捧着首饰盒、衣料和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排场比平日里大了不少。
姜瑶没说话,低头继续擦银器。
姜柔却不依不饶,踩着莲步走到木盆边,故意用绣鞋尖踢了踢盆沿,溅起的水花溅了姜瑶一身。“啧啧,你看看你这手,粗糙得像老树根,哪里还像个侯府小姐?说出去,怕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她身后的大丫鬟春桃立刻附和:“就是!我们姑娘今儿要去给老太太试寿宴上穿的新衣裳,路过这儿就闻到一股土腥味,原来是三小姐在这儿‘忙’呢!”
姜柔捂着嘴笑,眼神却像刀子似的刮过姜瑶的脸:“母亲说了,这次寿宴是府里的大事,让各房都拿出些体面来。我呢,特意请了京城里最好的琴师,到时候要给老太太弹一曲《松风吟》。不像某些人,只能在这儿洗盘子,连寿宴正厅都进不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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