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未歇,反而更密了些。
一顶青呢官轿在数名护卫的簇拥下,悄无声息地停在了长寿坊那条狭窄、污秽的巷口。
轿帘掀开,狄仁杰弯身而出,他并未穿戴繁复的官服,依旧是一身深紫常服,外罩一件防雨的油绸披风,目光沉静如水,仿佛这凄风苦雨和眼前的阴森景象,于他不过是寻常风景。
早已在此焦心等候的万年县令崔明珏,立刻带着县丞、仵作等人快步迎上,躬身施礼,脸上堆满了如释重负和惶恐不安交织的复杂神情。
“下官崔明珏,参见阁老!劳烦阁老雨夜亲临,下官实在是…惶恐至极!”崔明珏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发颤。
狄仁杰微微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目光已越过众人,投向那盏气死风灯照耀下的角落。
“崔县令,现场可曾变动?”他的声音平和,却自带一股让人心安的力量。
“回阁老,自发现后,便命人严加看守,寸土未动,只等阁老前来勘验。”崔明珏连忙保证。
“如此甚好。”狄仁杰点点头,举步便向案发现场走去。
孙敬之赶紧撑起一把油纸伞,亦步亦趋地跟在老师身后,脸色有些发白,眼神既恐惧又充满求知欲,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积水,却又忍不住好奇地望向那可怕的中心。
灯笼的光晕下,那具蜷缩的青紫色尸体显得愈发狰狞可怖。
狄仁杰在尸体前约三步远处停下,并未立刻靠近,而是缓缓地、仔细地环视整个现场。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过湿滑的青石板路面,扫过两侧斑驳的墙壁,扫过远处鬼市方向影影绰绰的黑暗,最后才落回尸体本身。
每一个细微之处,似乎都逃不过他那双洞察秋毫的眼睛。
孙敬之屏住呼吸,看着恩师。
他只见狄仁杰眉头微蹙,鼻翼轻轻翕动,似乎在空气中捕捉着什么难以言喻的气味。
“敬之,”狄仁杰忽然开口,并未回头,“你看到了什么?”
孙敬之一怔,没想到老师会突然考较自己。
他强压下心中的不适,结结巴巴地回答:“回恩师,学生…学生看到一具男尸,似是中毒身亡,死状痛苦…旁边,旁边还有一个打碎的瓦罐,画着…画着些邪门的符咒。”
“还有呢?”狄仁杰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还…还有…”孙敬之努力又看了看,“雨水很大,地面很湿…巷子很窄…”
狄仁杰微微摇头,不再追问。
他迈步上前,示意仵作将灯笼拿得更近一些。
他蹲下身,这个动作让崔明珏等人都吃了一惊,想劝阻又不敢开口。
只见狄仁杰毫不避讳地靠近那具恐怖的尸体,仔细观察着他的面容、他的手指、他的衣着。
“崔县令,”狄仁杰道,“你来看。死者面色虽青紫,但细看其肌肤纹理,并非长期经受风吹日晒之苦。再看其双手,”他轻轻抬起死者那只抠抓胸口的手,“指甲缝中虽有污垢,但指甲形状尚算整齐,并无重体力劳作形成的厚茧与变形。如此一双手,配上这一身破烂不堪、明显不合身的麻布衣物,崔县令作何想?”
崔明珏闻言,赶紧凑上前细看,经狄仁杰一点拨,他果然看出了不协调之处:“阁老的意思是…这身衣服,不是他本人的?他是…伪装成流民?”
“或许是为了便于在鬼市一带活动,或许是为了避人耳目。”狄仁杰不置可否,又指向死者的嘴角和衣襟,“这残留的黑沫,气味奇特,仵作怀疑是中毒,确有道理。但何种毒物,能令人如此痛苦,面色呈此特异之青紫,且似乎…带有一种灼烧脏腑之感?”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身后的仵作。
老仵作面露难色,躬身道:“小的才疏学浅,见识过的毒物有限,此毒…甚是罕见。”
狄仁杰的目光又转向那个打碎的瓦罐。
他小心地用戴上皮革指套的手指,拨开碎片,仔细观察着内壁和外壁的痕迹,特别是那些用朱砂绘制的扭曲图案。
“敬之,你博闻强记,可能认出这是何种符箓?出自何教何派?”狄仁杰又问。
孙敬之瞪大了眼睛,仔细辨认那些被雨水浸泡后有些模糊的红色图案,半晌,惭愧地低下头:“学生…学生无能,这些图案似是而非,既不像道家灵符,亦不似佛门真言,倒像是…像是孩童的胡写乱画,或者…故意为之的仿冒之物。”
“仿冒之物…”狄仁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得不错。笔法稚嫩,结构散乱,毫无法力蕴含之象,虚张声势而已。”
他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地面。
雨水冲刷着一切,但有些痕迹仍未被完全抹去。
他注意到尸体脚踝处的泥泞似乎有些异常,与周围地面的水流痕迹略有不同。
“这里,”他指着一处略显拖拽痕迹的泥泞,“发现尸体时,他便是这个姿势吗?”
不良帅连忙回道:“正是,发现时便是这般蜷缩状,背靠墙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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