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
鎏金狻猊炉口,沉香青烟蛇行。
那宁神的烟气,却抚不平弘曦心头的惊涛。
他垂手侍立,袖中指尖冰凉,死死攥着一份足以倾覆乾坤的密报。
御案后,雍正帝胤禛一身石青常服,目光沉静如古潭,朱砂御笔在明黄奏章上游走,沙沙轻响,是这肃杀殿宇里唯一的声息。
“皇阿玛。”弘曦的声音不高,却像冰棱坠地,刺破了沉寂。
胤禛笔下未停,只喉间沉沉一应:“嗯?”
弘曦深吸一口气,双手捧起一份素面硬壳奏匣,高举过顶:
“儿臣有密事禀奏,非关寻常政务。”
胤禛终于搁笔。
那深潭般的眸子扫过弘曦年轻却异常沉静的脸,落在奏匣上。
未命人接,只问:“何物需如此?”
弘曦抬起头,眼中是孤注一掷的决绝:“关乎我大清百年气运根基。”
胤禛眉峰不动,指尖在紫檀御案上轻轻一叩:“呈。”
总管太监苏培盛躬身趋前,双手捧过那沉甸甸的匣子,置于御案。
胤禛亲手开启,匣中并非奏章,先入眼的是一卷明黄锦缎包裹的长筒。
“此物?”胤禛目光如刀。
弘曦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一丝极力压制的微颤:
“皇阿玛,此乃寰宇坤舆图。泰西耶稣会中通晓天文地理之人,耗数载心血,参合西洋诸国最新图籍,为我大清摹绘而成。”他顿了顿,字字千钧,
“此图所绘,乃……天下万国!”
“万国?”胤禛语调沉缓,听不出起伏,“展。”
苏培盛忙招呼两名小太监上前,三人合力,小心翼翼将那巨幅图卷在金砖地上徐徐铺开。
锦缎滑落,一幅色彩斑斓、线条繁复得令人目眩的画卷,骤然撞入这帝国心脏最隐秘的深处,如异域鬼魅倏忽临殿。
图卷上,胤禛熟悉的“天下”疆域——那雄踞东方、形似秋海棠叶的广袤山河,竟被置于一个前所未见的宏大格局之中。
它不再是理所当然的中心,只是这庞然画卷的一隅。
图卷西侧,无数细密拉丁字母标注的异国之名、曲折的海岸、星散的岛屿,扑面压来。
胤禛的目光,如被无形铁索缚住,死死钉在了那片朱砂勾勒、标注着“欧罗巴”的地域。
那非铁板一块,而是被撕扯成无数犬牙交错的色块——法兰西、英吉利、尼德兰、西班牙、葡萄牙……每一名字,都像一块寒冰,砸进他的心湖。
他看见了那细长如蛇的英吉利海峡,法兰西广袤的腹地,西班牙刺向地中海的利刃,更看见了那些从欧罗巴海岸延伸出去的、如同贪婪触手般的航线,
它们横跨名为“大西洋”的滔天巨浪,直插标记着“亚美利加”的新陆,又绕过风暴角(好望角),穿过“小西洋”(印度洋),最终,如同无数条毒蛇,悄然缠绕向东方,缠绕向大清的万里海疆!
航线上,甚至精细地绘着微缩的舰船图样。
弘曦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沉痛:
“皇阿玛明鉴。泰西诸夷,如群狼环伺,其坚船利炮所至,便是疆域所及。吕宋(菲律宾)早为西班牙所据,噶喇吧(巴达维亚)乃荷兰东印度公司巢穴,天竺(印度)沿海膏腴之地,亦正被英吉利蚕食鲸吞……此图之上,其势如墨染素绢,触目惊心。我朝虽雄踞东方,然若仍以‘天朝上国’自诩,视万里海波为天堑,闭目塞听……”
他深吸一口气,直视父亲深不见底的眼:
“他日烽烟,必起于海上藩篱之外。彼时,血肉之躯,何以当钢铁之锋?”
胤禛的目光死死锁在那些指向大清的航线上,那些标注着西方据点、殖民地的刺目色块上。
重生的先知,此刻与这冰冷地图上赤裸裸的掠夺轨迹轰然对撞!
前世模糊的危机,被具象为图上纵横交错的侵略爪牙。他仿佛看见了百年后,那些挂着米字旗、三色旗的狰狞炮舰,撕开海雾,轰塌国门的景象。
一股寒气,自尾椎骨悄然升起,瞬间冻彻四肢。负于身后的手,指节泛出青白。
殿内死寂,唯沉香无声燃烧。
良久,胤禛才缓缓收回目光,那目光如淬火寒铁,落在弘曦脸上:“你既看得分明,想必……不止此图?”
弘曦心头微松,知关窍已过。
立时从奏匣中取出第二份卷轴,双手奉上:“皇阿玛圣明。此乃儿臣命格物院匠人,参酌泰西最新火器图谱,改制而成的新式火铳图样。”
苏培盛再次上前展开卷轴,一幅极精细的燧发枪结构剖视图呈现眼前。
每一处机括——取代火绳的燧石击锤、密闭药池、迅捷击发机关、甚至膛线示意——皆用细密线条与蝇头小楷标注分明。
旁附几张试射记录:“风雨天,击发十中九”、“射程增三成”、“精度大进”。
“此铳,”弘曦指点图纸,
“燧石击火,无惧风雨,发火迅疾,远胜旧铳拖沓。其内膛……已试刻旋纹(膛线),铅子出膛更稳,直击之准,非旧铳可比。儿臣以为,此乃强兵御海之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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