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目光如鹰隼扫过图纸上每一处精密构造,那些拗口的部件名和试铳数,在他眼中化作战场上的生死之别。
他仿佛听见了雨夜之中,燧石敲击的清脆爆响,看见了铅子旋转着撕裂空气、精准洞穿的景象。
他沉默着,手指在御案上轻叩,节奏沉缓。
弘曦屏息凝神,知皇阿玛心中正翻涌巨浪。
终于,胤禛目光从图纸上抬起,声音听不出喜怒:“格物院……你暗中经营,竟已至此。银钱物料,从何而来?”
弘曦早有准备,从奏匣最底层取出第三份文书——一本素雅却内藏乾坤的账册。
“回皇阿玛,火器耗资如流水。儿臣斗胆,未敢擅动国库分毫。”
他翻开账册,指尖点在那隐晦却清晰的记录上,
“借母族瓜尔佳氏于江南织造之便,并联络广州十三行可靠商贾,精选上等湖丝、御窑精瓷、武夷岩茶等物,循……非官定海路,售与欧罗巴巨贾所得之利。”
账册上的数字简洁而惊心。
那庞大的进项总额,支撑格物院运作、采购西洋精钢、水晶、矿石的支出,赫然在目。
每一笔皆昭示着这条隐秘海路的骇人价值。
“儿臣深知海禁乃祖制,”弘曦声音恳切,
“然此海舶之利,实乃双刃剑。用之得当,可聚天下之财,充盈内帑,供养格物精研,更可借此管道,源源购入泰西新出之器械图谱、算学格物之书!此乃‘师夷长技以自强’之命脉!若一味禁绝,无异自缚手足,坐视白银外流,坐视彼之利器日新,而我……固步自封,终至技穷力竭。”
他深深躬下身去,
“儿臣所为,或有僭越,然赤心可鉴!唯愿有朝一日,我大清将士,可持自造坚船利炮,卫我海疆;我大清府库,可纳四海之利,养我生民!”
胤禛的目光在那庞大数字上停留良久,缓缓移向地上蕴藏无尽财富与凶险的寰宇图,最后落回那凝聚心血的铳图。
三样东西,在他这位重生帝王心中,轰然拼凑出一个清晰得心悸、也滚烫的未来图景。
而眼前,他的儿子,这个年轻的储君,竟在重重禁锢下,为他,也为这帝国,撬开了一条生路!
震撼、激赏、后怕、沉甸甸的托付之重,瞬间攫住了他。
“苏培盛。”胤禛声音打破死寂,异常清晰,“殿外二十步内,朕不闻人声。”
“嗻!”苏培盛心头一凛,立时躬身退出,亲自守在殿门之外,将所有内侍驱赶得远远的。
厚重的殿门无声合拢,将养心殿隔绝成一个只属于这对天家父子的绝对禁域。
殿内烛火通明,空旷更显肃杀。
胤禛绕过御案,缓步走到那巨大的寰宇图旁,明黄袍角拂过冰冷金砖。
他蹲下身,目光如炬,一寸寸扫视那错综的海岸与航线。
“弘曦,”胤禛声音低沉直接,“你之所见,朕……深以为然。”
这简短一句,如惊雷在弘曦心中炸响,狂喜释然几乎让他眼眶发热。
然胤禛接下来的话,却带着帝王的千钧之重,
“然此路艰险,尤胜蜀道。朝堂之上,衮衮诸公,视骑射为八旗根本、视火器为奇技淫巧、视通海为引狼入室者,十之八九!一步行差踏错,万劫不复,你我父子,皆成众矢之的!”
弘曦立时撩袍跪地,声如金铁:“儿臣愿为皇阿玛前驱,万死不敢辞!唯求圣心独断,指明方向!”
胤禛目光从地图上抬起,落在儿子年轻却坚毅的脸上。
这一刻,他看到的不仅是一个儿子,更是一个能与他共担帝国未来的继承者。
“起来。”胤禛声音带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意,
“此事,当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更需……纲举目张,步步为营。”
他起身走向御案,那柄象征帝国至高权力的朱砂御笔被他稳稳握在掌中。
“其一,”朱笔锋芒在烛下闪烁,
“‘格物院’格局太小。即日起,擢升为‘钦命格致院’,直属内务府,由你全权督领。朕自内帑划拨专款,数额……”
胤禛略一沉吟,报出一个令户部堂官心惊的数字,
“务求其用!允你权限,不拘一格,广募天下精通物理、算学、匠作之奇才异能,无论满汉蒙回,无论出身贵贱,无论僧俗西儒!凡有真才实学者,厚禄养之,重金聘之!然,”他话锋陡转,目光如电,“院址需绝密,所有参与人等,严加甄别,立下死契!其往来言行,着粘杆处暗中监察,泄密者,立诛九族!”
倾力支持,亦是冰冷枷锁。
弘曦心头凛然,郑重应道:“儿臣明白!定当铁桶一般!”
“其二,”胤禛朱笔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弧线,最终重重点在火铳图纸之上,
“此物,乃护国爪牙!格致院首务,穷尽心力,务将此新铳,从图纸变为可列装之精良铳炮!不止于此,泰西巨舰构造、火药提纯新法、炮身铸造秘技……凡涉军备者,列为绝密,首重攻克!所需物料,天库(内务府库房)特供,工部诸作全力协办,拖延掣肘者,严惩不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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