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成快步走出了二狗子家。
那碗滚烫的稀饭,仿佛还在灼烧着他的食道,一路烧到了胃里。
羞辱的滋味,比黄连还苦。
他捏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要去找尹其怀,去老刘家打谷子。
他要干活。
用汗水,把这份屈辱洗掉!用自己的力气,挣来堂堂正正的饭食!
可他刚走出院门没几步,就停下了。
不远处,翠花正费力地把一袋鼓鼓囊囊的粮食往一辆破旧的板车上拖。
那袋子太沉,她一个女人家,使出了吃奶的劲,也只能拖动一点点。
板车旁边的地上,还躺着好几袋。
看样子,都是刚从场上收回来的谷子。
孙大成眉头一皱。
“交租吗?”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压抑的火气。
翠花被他吓了一跳,回过头,脸上还带着刚才的窘迫和歉意。她点了点头,小声解释着。
“嗯……黄老爷家收租。我想着早点送过去……”
孙大成走过去,伸手摸了一下麻袋。
潮的,还带着一股青涩的草木气。
“谷子还没干透。”
“我知道。”翠花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可黄老爷人好,不计较这些。干的湿的,他都照样打秤。我想着……早点交了,心里踏实。”
村里谁不知道,黄仁贵是柳树湾最好说话的地主。
孙大成没再说话。
他沉默地走到板车前,弯下腰,双手抓住一袋谷子的两头。
“嘿!”
他低喝一声,手臂上的肌肉瞬间坟起,像盘结的老树根。
那一百多斤重的麻袋,被他轻而易举地提了起来,稳稳地放在了板车上。
翠花看得眼睛都直了。
她和二狗子两个人抬一袋,都得哼哧半天。
孙大成没停。
他走到第二袋,第三袋……
他把所有的愤怒和屈辱,都化作了力气,宣泄在这些沉重的谷袋上。
很快,地上躺着的五六袋谷子,就全都被他整整齐齐地码在了板车上。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二话不说,抓起车把,推着就走。
“哎!大成!”
翠花回过神来,连忙跟了上去。
院门口,二狗子拄着拐,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唾沫。
“妈的,还真赖上了!”
“吃我家的,喝我家的,现在还帮着我婆娘干活!”
“献殷勤!我呸!”
他越想越气,觉得孙大成就是一条赖在自己家不走的野狗,怎么赶都赶不走。
……
板车很沉,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
孙大成的脊背绷成一张弓,每一步都走得沉稳有力。
翠花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大成……你别往心里去。”
她终于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道歉。
“二狗子他……他就是那个臭脾气,嘴巴毒,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孙大成没有回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闷的“嗯”。
他不会跟二狗子计较。
不值得。
他要是真动了手,最难做的,还是翠花嫂子。
这份恩情,他得认。
“那新衣服……”孙大成忽然开口。
翠花愣了一下,突然一脚踩空,啊了一声,孙大成则以为,翠花嫂子承认了。
“谢谢!”
孙大成又说了两个字。
翠花想要否认,可是,她鬼使神差般地默认了。
之后,一路无话。
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和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很快,黄家那青砖灰瓦的大院,就出现在了眼前。
跟村里清一色的泥坯房比起来,黄家大院就像个小小的城堡。
门口的家丁认识翠花,直接就放了行。
孙大成推着车进了院子,把车停在院子中央的空地上。
一个穿着绸衫,手里盘着两个核桃的中年男人,从堂屋里走了出来。
正是黄仁贵。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推着车的高大男人。
正是昨晚村长口中那个吓人的“逃兵”。
可孙大成看到他,却停下了手里的活,站直了身体,原本紧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尊敬。
他朝着黄仁贵,微微点了点头。
“黄老师。”
这一声“老师”,让黄仁贵愣住了。
他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
古铜色的皮肤,刀削斧凿般的脸庞,眼神沉静得像一口深井。
这还是当年那个跟在他大儿子屁股后面,来自己办的村学里蹭过几个月课,瘦得像根豆芽菜的孙家二小子吗?
黄仁贵想起来了。
这孩子,当年虽然淘气,但脑子很灵光。教他识字,他一学就会。
“是你……大成?”黄仁贵有些不确定地问。
“是我!”
“好,好啊!长这么高,这么壮实了!”黄仁贵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心里的那点戒备,也因为这一声“老师”而烟消云散。
他走上前,拍了拍孙大成结实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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