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成扛着那把旧铁锹,走进了沉沉的夜色里。
月光像冷水一样,洒在他那片已经变成废墟的家园上。
断裂的房梁,破碎的瓦片,还有被雨水泡得发黑的泥坯墙。
这里,曾经是他长大的地方。
有爹娘的笑骂声,有饭菜的香气,有他童年所有的记忆。
现在,只剩下一片死寂。
孙大成没有停顿。
他本就是工程兵出身,修桥铺路,挖战壕,建工事,都是家常便饭。眼前这点塌了的土房子,在他眼里,跟一堆积木没什么两样。
他没有胡乱地挖。
他先是绕着废墟走了一圈,借着月光,仔细观察着那些断裂的木梁和塌陷的结构。
哪根是主梁,哪根是承重柱,他心里一清二楚。
他找到一个支点,用铁锹猛地一撬。
“咔嚓!”
一根烧黑了的房梁被他撬动,连锁反应之下,一大片摇摇欲坠的碎瓦哗啦啦地滚落下来。
灰尘冲天而起。
他侧身躲开,等灰尘稍落,又继续上前。
清理,搬运,归类。
能用的木料堆在一边,碎掉的瓦片和泥土堆在另一边。
他的动作不快,但极有效率,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就像一台沉默而精密的机器。
不出一个小时,原本小山一样的废墟,竟然被他清理出了一大片空地。
屋子的轮廓,重新显现了出来。
在清理墙角的时候,铁锹碰到了一个硬物。
他俯下身,拨开泥土。
是一把犁。
犁头已经锈迹斑斑,但那坚实的木柄,仿佛还带着他爹手心的温度。
他爹就是用这把犁,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一寸寸地刨出了他们一家的活路。
他又往里挖了挖。
一个簸箕露了出来,竹篾已经断了好几根。
他记得,每年秋收,娘就是用这个簸箕,迎着风,将金黄的谷粒和干瘪的谷壳分开。
风吹过,谷壳飞扬,娘的头发上,脸上,总是沾满了细碎的草屑,可她脸上的笑容,比那谷子还要灿烂。
最后,他从一堆烂泥里,拖出了一个半截埋在土里的旧衣柜。
衣柜的木头已经受潮变形,但竟然没有散架。
他用力拉开柜门。
“吱呀——”
一股浓重的霉味,混合着旧木头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没有嫌弃,反而凑近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是家的味道。
他伸手在衣柜里翻找着。
忽然,他的手触到了一团柔软的东西。
他拿出来,借着月光一看,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是一顶小小的虎头帽,还有一双缝得密密实实的虎头鞋。
针脚细密,颜色虽然旧了,但叠得整整齐齐。
这是他小时候穿过的东西。
他甚至能想象出,娘在油灯下,一针一线缝制它们的样子。
这么多年,他们还留着!
他们一直在等他回来。
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了他的喉咙,撞得他眼眶发烫。
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男人,这个被四个老头子当成神一样看的男人,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
“大……”
“妈……”
他跪倒在废墟里,将那顶小小的虎头帽紧紧地贴在脸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了太久的哭声,终于从喉咙深处迸发出来,撕心裂肺。
泪水滂沱。
哭了不知多久,他才慢慢平复下来。
他擦干眼泪,继续在衣柜里翻找。
他又翻出了一封信。
信封已经泛黄,上面的字迹却很清晰。
收信人,是他爹的名字。
他颤抖着手,打开了信封。
信纸很薄,上面的字是用毛笔写的,字迹刚劲有力。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
信,是他大哥孙大来寄回来的。
信里说,他已经参加了八路军,现在在陕北的根据地,一切都好,让爹娘不要挂念。他还说,等打跑了日本人,就回来给二老尽孝。
孙大成看着信的落款日期。
1943年。
那时候,他自己刚刚被抓壮丁才一年。
四年了!
已经过去整整四年了。
如今,日本鬼子是打跑了。
可天下,又乱了。
大哥……还活着吗?
孙大成捏着那封信,心里五味杂陈。
爹娘没了,现在连大哥都下落不明,而且这封信也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会有杀头之罪,他必须要藏好。
他抬起头,看着头顶那轮清冷的月亮。
孙家,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吗?
不!
或许,大哥还活着。
在陕北。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落了地。
他必须活下去。
好好地活下去。
然后,去找大哥!
夜深了。
秋夜的风,带着凉意。
孙大成没有回翠花家。
他就在清理出来的墙角下,找了些干净的稻草铺在地上,和衣而卧。
虽然天气不太冷,但秋天的蚊子却格外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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