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快,进来喝口水,歇歇脚。”黄仁贵热情地招呼着。
孙大成却摇了摇头。
“不了,黄老师。我还得去村东头老刘家帮忙,跟人说好了时辰,不能迟到。”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开始把板车上的谷子往下卸。
那一百多斤的麻袋,在他手里像是没有重量一样。
黄仁贵看着他干活,不住地点头。
好后生!
有力气,还守信义!
比村里那些游手好闲的懒汉,强了不止一百倍!
翠花在一旁看着,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敬佩。
而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堂屋通往后院的珠帘后面,一双沉寂了多年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望着院子里的那个男人。
王玉霞站在阴影里。
公公和那个男人的对话,她都听见了。
孙大成。
又是这个名字。
昨晚,她听了一夜。
今天,她亲眼见到了。
她透过晃动的珠帘缝隙,看着那个男人。
好高。
好壮。
阳光下,他赤着膀子,古铜色的肌肤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在日光下闪着光。他每一次弯腰,每一次起身,背上那流畅的肌肉线条,都像山峦一样起伏,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这……是孙大成?
是那个小时候流着鼻涕,跟在他哥哥孙大来身后,怯生生叫自己“玉霞姐”的小屁孩?
怎么可能!
记忆里的那个男孩,瘦得像根麻杆,风一吹就要倒。
可眼前的这个男人,却像一棵扎根在岩石里的青松,挺拔,坚硬,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
岁月,到底在他身上刻下了什么?
“孙大来……”
王玉霞在心里,无声地念出了另一个名字。
这个名字,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了她的心脏。
一瞬间,所有的记忆,都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她想起了那年春天,柳絮纷飞。
孙大来就站在村口那棵大柳树下等她。他不像村里其他男人那样粗俗,他读过书,会写诗,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有星星。
他拉着她的手,说:“玉霞,等我。等我攒够了彩礼,我就去你家提亲!我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他的手心很热,很暖。
可她爹娘,却嫌他是个穷泥腿子。
“他家连三亩薄田都没有,你嫁过去喝西北风吗?”
“黄家大少爷看上你了,那是你的福气!进了黄家门,你就是少奶奶,吃香的喝辣的,一辈子不愁!”
她哭过,闹过。
最后,还是被一顶花轿,抬进了这个富丽堂皇的笼子。
她的丈夫,黄家大少爷,是个好人。温文尔雅,待她也客气。
她原以为过上了幸福的日子,也不再思念孙大来了,可惜好景不长,黄家大少爷为了混一个军功,也参军了,后面县上送来一份死亡通知书。
再后来,她唯一的女儿,也在一场急病中夭折了。
天,就彻底塌了。
从那以后,她的世界就只剩下了青灯古佛,和一声声敲击木鱼的空洞声响。
她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么完了。
一颗心,早就死了,埋了。
可现在,当她看到孙大成的时候,那座早已冰封的坟墓,竟然裂开了一道缝。
这个男人,眉眼之间,依稀还有他哥哥孙大来的影子。
但又完全不一样。
孙大来是春日里的暖阳,温和,明亮。
而眼前的孙大成,却是寒冬里的峭壁,冷硬,沉默,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在刀口上舔过血的狠厉。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王玉霞看着他把最后一袋谷子卸下,然后用衣袖随意地擦了擦脸上的汗。
他跟公公和翠花打了声招呼,没有多余的废话,转身就走。
他的背影,挺得像一杆标枪。
每一步,都像是丈量过一样,坚定,有力。
这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男人。
这是一个目标明确,绝不回头的男人。
王玉霞的心,被这道背影,狠狠地撞了一下。
酸楚,疼痛,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
她看着他消失在大门口,整个人还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颗死了多年的心,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地攥住了。
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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