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会的第二天,苏七决定回孤儿院看看。
公交车在一声沉闷的放气声中停稳,像是疲惫的旅人终于到达了终点。苏七提着自己的手提包下车,一股混合着尘土、杂草和远处农田施肥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熟悉又刺鼻。
她站在那条记忆中的土路口,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
印象里,通往孤儿院的那条路是坑坑洼洼的黄土路,下雨天泥泞不堪,晴天则尘土飞扬。路两边是杂乱无章的菜地和几栋歪歪扭扭的民房。可现在,黄土路变成了平整(虽然依旧不宽)的水泥路,路旁的民房大多翻新成了两层甚至三层的小楼,贴着白色的瓷砖,显得有些突兀的崭新。
她沿着水泥路往里走,脚步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迟疑。越靠近孤儿院,那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就越发强烈。
记忆中的晨光孤儿院,是两排低矮的砖瓦房,围着一个杂草丛生的大院子。锈迹斑斑的铁门常年关不严实,孩子们总能找到缝隙钻出去。院墙是红砖垒的,年久失修,爬满了枯萎的藤蔓,墙头上还插着防止人翻越的碎玻璃碴子。
而现在……
苏七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前方。
白色的崭新围墙,一人多高,严严实实地围拢着,墙上用明亮的色彩画着向日葵、小动物和手拉手的小朋友。黑色的电动伸缩门紧闭着,门柱上是烫金的“晨光福利院”几个大字,在午后的阳光下有些晃眼。透过栏杆缝隙,可以看到里面铺设的彩色塑胶地面和崭新的游乐设施。
干净,整洁,规范。
却陌生得让她心头发慌。
这里,还是她待了十几年的那个地方吗?那个冬天灌风、夏天漏雨,却承载了她所有童年记忆的“家”?
门卫室里,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年轻小伙探出头,警惕地打量着她:“你找谁?”
苏七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塞,尽量平静地说:“你好,我以前是这里的孩子,今天……回来看看。”
保安将信将疑,还是打了个电话。等待的时间里,苏七的目光贪婪地扫视着眼前的一切,试图从这片崭新的景象中,抠出一点点过去的影子。
那几棵老槐树还在,位置没变,只是树下的土地被硬化了,围着树砌了一圈水泥台子,成了供人休息的座位。她记得小时候,她最喜欢爬到最粗的那棵槐树上,躲在茂密的枝叶后面,看着院门外人来人往,幻想着自己的父母某一天会突然出现,来接她回家。夏天的时候,树上会垂下一种叫做“吊死鬼”的毛毛虫,有一次掉进了她的脖领子里,吓得她哇哇大哭,是院长奶奶一边笑着,一边帮她小心翼翼地捏出来。
院长奶奶……
想到那个慈祥而坚韧的老人,苏七的眼眶微微发热。奶奶总是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罩衣,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一丝不苟的小髻。她的手很粗糙,布满了老茧和裂口,但抚摸她的头顶时,却异常温暖。
“小七啊,别总是一个人闷着,去跟其他孩子玩玩。”奶奶会这样劝她。
“人这一辈子,没有过不去的坎儿,骨头硬一点,总能熬过去。”在她被欺负偷偷哭泣时,奶奶会这样安慰她。
“好好读书,书里有黄金屋,有颜如玉,读了书,你才能飞出这个院子,去看更大的世界。”在她因为家境想要放弃学业时,奶奶会这样鼓励她。
奶奶没什么文化,却用最朴素的言语,给了她面对苦难的勇气和向往远方的力量。可是,奶奶没能等到她“飞出”院子,就在她初中时积劳成疾病逝了。奶奶走的那天,天阴沉沉的,她跪在奶奶冰冷的手边,觉得自己的世界也塌了一大半。
后来,孤儿院的日子更难过了。继任的管理人员远不如奶奶用心,资金也时常捉襟见肘。她靠着给低年级孩子补习、假期去附近的小餐馆洗盘子,勉强维持着学业。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撑不下去,高中毕业后就得去打工时,转机出现了。
先是孤儿院的账户上,开始定期收到一笔匿名的捐款,数额不小,指定用于改善孩子们的生活和学习条件。不久后,院长(继任者)找到她,告诉她有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好心人,通过一个基金会,决定资助她完成从高中到大学的所有学业费用。
这笔资助,来得悄无声息,却又精准地托住了她即将坠落的命运。学费、书本费、甚至一笔不算多但足以让她不必为基本生活发愁的补助,都会按时到位。她写过很多封感谢信,寄到那个名为“辰光基金”的地址,但都石沉大海。她也曾鼓起勇气问过基金会联系的工作人员,对方永远只有一句礼貌而疏离的回复:“捐赠人希望保持匿名,我们尊重他的意愿。”
他(或者她)就像黑夜海面上的一座灯塔,在她最迷茫无助的时候,亮起了指引的光,却始终隐藏在浓雾之后,不肯显露真容。
这份恩情,如同刻在她心上的烙印。重生归来,在暂时解决了眼前的危机后,找到这位神秘恩人,成了她必须完成的心愿之一。这次回来,她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或许在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能找到一点被忽略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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