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尼的指尖在信纸背面的颗粒上轻轻摩挲,高炉煤灰的粗粝感透过指尖直抵心尖。
她突然想起三天前康罗伊在书房说的话——“当机器开始替人说话,沉默就不再是枷锁”。
此刻这张被汗水浸皱的信纸,正像一块烧红的铁块,烫得她掌心发颤。
“亨利!”她抓起实验台上的黄铜传声筒,橡胶管在桌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门被撞开的瞬间,穿着粗布工装的男人已站在门口,他左眉骨有道新添的擦伤,是昨夜调试差分机时被飞旋的齿轮崩的。
“伯明翰铸钢厂,高炉排烟形成的螺旋云。”詹尼将信纸拍在他胸前,“带三套汽笛共振器,天亮前必须到。”
亨利低头扫过信纸上的焦痕,喉结动了动:“需要康罗伊的声波样本吗?”
“用女工们的呼吸频率。”詹尼扯下颈间的银链,链坠是枚刻着希腊字母Ψ的铜章,“她们在信里提到‘像母亲哄睡时哼的调子’——去调她们的心跳数据。”
亨利转身时工装口袋里掉出半截面包,詹尼弯腰拾起,发现面包芯里塞着张油纸,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晶藤孢子的共振频率表。
她望着男人匆匆跑下楼梯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这些曾在实验室里只会摆弄齿轮的手,如今正把整个工业体系变成会说话的喉咙。
曼彻斯特棉纺厂的车间里,埃默里缩在卷布机后,看着工头用铜哨子戳向正在擦汗的女工:“咳嗽要打申请单,没看见墙上的告示?”他摸了摸藏在袖管里的竹片——那上面刻着梭子速度与《静默宪章》的对应表。
趁工头转身检查纱锭的空档,他猫腰溜到最里侧的织机前,对正在换梭子的老妇人眨眨眼:“试试第三格线轴,织错了我替您挨骂。”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
当梭子以比平常快三拍的节奏穿梭时,埃默里听见经线与纬线摩擦出的轻响里,藏着若有若无的韵律。
他想起康罗伊十六岁在哈罗公学写的诗——“沉默是未拆封的信,每道折痕都藏着声音”。
此刻这些折痕正被织进粗棉布的经纬里,等待被某个雨天的潮气唤醒。
利物浦港的废船坞里,亨利的扳手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将康罗伊去年在伯克郡散步时的步频数据输入机械联动装置,齿轮咬合的瞬间,整艘蒸汽船的钢板都轻轻震颤起来。
“启动锅炉。”他对身边的学徒说。
当高压蒸汽灌入管道时,船底的螺旋桨开始旋转,不是推动水流,而是搅动着某种更古老的力量——默西河的水面突然泛起鱼鳞状的涟漪,那些沉淀了百年的淤泥像被无形的手梳理着,铁砂颗粒缓缓析出,在岸边滩涂上拼出歪歪扭扭的字迹。
“此河听过自由。”亨利念出那行字时,嘴里泛起铁锈味。
远处海关的提灯正在靠近,他却笑了——他们查得出锅炉里的煤,查得出螺旋桨的转速,可查得出这条河记得多少船工的号子,多少私奔恋人的私语?
考文垂郊区的古罗马驿道上,康罗伊的皮鞋尖沾了些新翻的泥土。
三辆漆着圣殿骑士团纹章的装甲马车横在路中央,炮口闪着冷光。
他解开领结,露出颈间被晶藤汁液染成淡蓝色的皮肤——那些藤蔓早已顺着地下排水网管爬满全国,此刻正通过他的脚掌,将震动传到每一寸土地。
“开火!”领队军官的声音带着颤音。
高频干扰炮的轰鸣响起时,康罗伊反而闭上了眼。
他听见三公里外圣玛丽教堂的残钟在摇晃,五公里外老磨坊的风轮在呜咽,七公里外济贫院的铜盆被震得嗡嗡作响——这些被遗忘的声响顺着地下水脉奔涌而来,在他头顶聚成一堵无形的墙。
“妈妈……”军官突然扔掉指挥刀,双手捂住耳朵,“妈妈说……说我小时候总把糖藏在壁炉缝里……”
康罗伊踩过扭曲变形的炮管,靴跟磕在驿道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
“你们的武器,”他回头看了眼瘫坐在地的骑士们,“吃的是恐惧。可我的……”他摸了摸心口,那里能感觉到晶藤在皮肤下跳动,“吃的是回忆。”
威斯敏斯特宫的穹顶下,维多利亚的钢笔尖悬在《皇家通信法案》修正案上,墨迹在羊皮纸上洇出个小圈。
她想起七年前的雪夜,康罗伊裹着她的披风蹲在白金汉宫的壁炉前,用拨火棍在炉灰上画差分机图纸:“等我造出能说话的机器,就给你编个只有我们听得懂的时间。”此刻法案最后一条写着:“公共报时系统需接入国家差分机网络”——而她的差分机里,早已存好五千座钟楼的蜂鸣节奏:三短一长,那是他们小时候玩过的摩斯密码,意思是“我在”。
当第一千座钟楼在整点后响起那声短促的蜂鸣时,远在万里之外的紫禁城,慈禧太后正将西洋镜摔在地上。
水晶碎片折射着阳光,在青砖上拼出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母:“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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