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尼的钢笔“啪嗒”掉在波形图上,蓝黑墨水滴在“月光”二字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
她的指尖还压着频谱分析仪的指针——刚才调整转速时,指针突然剧烈震颤,在十七倍速刻度线处划出一道深痕。
“是……音频?”她屏住呼吸,将波形图对着月光反复翻转。
那些原本规整的正弦曲线,在十七倍速下竟浮现出第二层纹路,像藤蔓攀附在主干上。
她想起康罗伊曾说过,真正的声音从不在表面,“就像牡蛎的珍珠,藏在最厚的壳里”。
木柜最底层的檀木匣被打开时,扬起极淡的松香。
詹尼取出那支裹着丝绸的录音蜡筒,指腹轻轻拂过表面细密的刻痕——1842年的温莎城堡,康罗伊抱着差分机零件闯入她的书房,说要和维多利亚做“双生节律实验”。
那时的蜡筒还泛着新蜡的乳白,如今已因岁月沉淀出琥珀色,连维多利亚的笑声都在刻痕里变得温柔。
当留声机的唱针同时落在新波形图与旧蜡筒上时,整个监测站的空气都凝固了。
“叮——”
第一声颤音重合的瞬间,詹尼的眼眶突然发热。
那是只有她听过的秘密:维多利亚十二岁生日夜,躲在玫瑰园里哼唱的不成调的曲子,康罗伊偷偷录下时,她正蹲在灌木丛后替他举着提灯,看月光把两个影子叠成一片。
此刻两段旋律像久别重逢的恋人,连换气时的轻喘都分毫不差——康罗伊不是在写诗,是用海浪当信纸,把女王遗忘在童年的声音,一笔一画誊回来。
“亨利!”她抓起桌上的铜铃猛摇,震得墨水瓶都晃了晃,“把最新数据用晶藤加密,按夜间发光规律发往伦敦!附言写……”她抹了把眼角,字迹在信纸上洇开,“她该听见自己的声音了。”
贝尔法斯特到伦敦的信鸽比往常早了三个时辰。
埃默里正咬着半块司康饼核对码头货物清单,鸽腿上的羊皮纸刚浸入显影药水,就皱起深褐色的字迹。
他的手指在“焚诗柱”三个字上顿住,司康饼“啪”地掉在橡木桌上,碎屑溅进墨池。
“劳福德那老东西疯了?”他扯松领结,对着烛光又看一遍,“还‘静语诗人’……他们烧的是纸,可声音早住在灰烬里了。”窗外传来报童的吆喝声,他猛地推开窗,正看见街角贴着新告示:“凡私藏无声诗篇者,同罪。”但告示下方不知谁用炭笔添了句:“火能烧纸,烧不了风里的话。”
埃默里突然笑了,笑声撞在雕花窗框上,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他抽出钢笔在羊皮纸背面疾书:“查各港口晶藤交易量,尤其是运往东方的。”墨迹未干就塞进信筒,转头对候在门口的仆人说:“把地窖第三排的雪利酒搬两箱到码头,就说给‘静语诗人’的饯行礼。”
技术监测站的金属门被撞开时,亨利正用镊子夹着一段细弹簧。
那是从康罗伊旧怀表里拆下来的,黄铜表面还刻着“V&G”的缩写——詹尼说,这是十九岁生日时维多利亚塞给他的,“当时他脸红得像被踩烂的石榴”。
“试试这个。”亨利把弹簧嵌入“静默放大器”的核心槽位,指尖在启动键上悬了三秒。
设备嗡鸣着亮起幽蓝的光,这次不是单向接收,而是有细碎的波纹从显示屏向外扩散,像石子投入深潭。
盲童的尖叫刺破了电流声。
“东边!”那孩子原本攥着引路棍的手突然指向窗外,瞳孔在眼罩下急促颤动,“有人在叫我乔治!声音……声音像泡在蜂蜜里的铜铃!”
监测仪的警报声炸响。
亨利扑到控制台前,脑波图上跳动的曲线让他后颈发凉——这个从未见过康罗伊的孩子,颞叶活跃区域的起伏,竟与三年前康罗伊意识体扫描图重合度高达92%。
“关掉!快关掉!”詹尼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从未有过的尖锐,“立刻封存所有数据,连晶藤接口都用铅板封死!”
但盲童还在笑,眼泪顺着眼罩往下淌:“他说……他说别害怕,月光会接住所有没说出口的话。”
深夜的海风突然变了方向。
康罗伊站在礁石群边缘,望着遗址废墟里忽明忽暗的灯光。
晶藤纹路在他锁骨下跳动得更频繁了,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敲摩斯密码。
他摸向胸口,那里还揣着詹尼今早塞给他的波形图复印件,诗的最后一句被红笔圈了又圈:“所有未说出口的重量/都会在浪里/长成会说话的月光。”
废墟中心的断柱上,不知何时落了只灰鸽。
它歪着脑袋看他,翅膀下露出半截羊皮纸——是埃默里的字迹,墨迹被海水晕开,只看清最后一句:“伦敦的飞蛾,在等一个声音。”
康罗伊低头时,脚边的碎石突然发出轻响。
他蹲下身,发现一块被海浪磨圆的卵石上,竟刻着极小的字母:“V”。
海浪声突然变得清晰。
他听见了,在潮水的涨落里,有个女孩的哼唱若隐若现——那是只有他和詹尼知道的,1842年温莎玫瑰园的夜。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