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之时,詹尼的牛皮靴已沾满露水。
她绕过村口那棵老橡树,目光扫过第一户人家的门楣——用稻草编成的螺旋环正随着穿堂风轻轻转动,草茎间还缠着几缕褪色的蓝缎带,宛如被风揉皱的海浪。
“威尔逊小姐,早上好。”抱着襁褓的妇人从门里探出头来,襁褓上的水痕在晨光中泛着珍珠般的白色,“昨晚后半夜,我家小约翰在睡梦中直蹬腿,嘴里嘟囔着‘光在转,光在转’。我醒来后,看见窗台上多了这团草绳。”
詹尼停下脚步,指尖轻轻拂过螺旋环的纹路。
草茎的毛刺扎得她指尖微微发痒,却让她想起乔治书房里那本《声学拓扑学手稿》——他曾用铅笔在书页边缘画满类似的螺旋,说这是“声波在空气中的脚印”。
“再往前走走。”妇人指着村路说道,“老校董家门前的石子更奇特。”
老校董家石墙根下,青石板被磨得发亮,上面用碎石子拼出放射状的纹路,中心是一个极小的同心圆。
詹尼蹲下身,掏出随身携带的铜制量角器比对角度——137.5度,正是斐波那契螺旋的黄金夹角。
“这不是装饰。”背后传来沙哑的嗓音。
詹尼转过头,看见一位银发老妇扶着门框,蓝布裙下摆沾着草屑,“我教了四十年算术,认得斐波那契数。前天夜里,我梦见黑板自己动了,粉笔在上面画呀画,一直画到鸡叫才停下。”
詹尼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她想起去年冬天乔治咳得厉害时,还握着她的手在火炉边画拓扑图:“声音不是直线,而是会生长的螺旋,就像耳蜗里的神经,像向日葵的籽盘。”此刻,石缝里的石子、草绳的卷度、襁褓上的水痕,竟与手稿里的草图一一重叠。
她从帆布包里取出牛皮纸信封,迅速收走螺旋草环、石子图案的拓印,还有襁褓水痕的蜡模。
当她直起腰时,晨雾里已经站了七八个村民,他们手里捧着布包、木盒,甚至有用芭蕉叶托着沾泥的陶片。
“威尔逊小姐,我家灶膛里的炭灰昨晚自己排成了花。”
“我家闺女的绣绷,线团绕成了漩涡。”
“您拿去吧,拿给那位总在崖边听海的先生看看——”说话的老汉抹了把眼角,“他教我们用耳朵看世界,我们就用手把看见的画出来。”
詹尼喉头一紧。
她接过陶片时,触到上面粗糙的指痕——那是村里最笨的木匠阿利的手,他总说自己“拿笔比拿刨子还抖”。
可此刻陶片上的螺旋,比学院派的几何图更流畅。
“我中午就送去遗址。”她把所有样本小心地塞进帆布包,“乔治会——”会认出这些吗?
会知道他埋下的种子,已经在泥土里发了芽吗?
马蹄声由远及近。
埃默里的灰马停在村口,他歪戴着破毡帽,断弦的小提琴用麻绳绑在背后,琴箱上还沾着鱼腥味。
“贝尔法斯特的鱼市比伦敦的臭三倍。”他跳下马,凑近詹尼耳边压低声音说,“但我搞到了更臭的——他们的‘无声歌会’。”
詹尼挑了挑眉:“这么快?”
“那老兵敲第一下铁拐时,我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埃默里扯下帽檐擦汗,眼里闪着光,“您猜怎么着?他们用锁链抖出的颤音,和女王加冕时管风琴的低音部完全吻合——我对着王室曲谱比对了三遍!”
他从琴箱夹层抽出一卷泛黄的纸,上面密密麻麻的波形图正与詹尼帆布包里的螺旋纹路遥相呼应。
“去遗址。”詹尼把样本塞进他怀里,“亨利的放大器该等急了。”
遗址的地下渠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
亨利蹲在晶藤缠绕的继电器前,额角的汗滴在铜制表盘上,晕开一片水痕。
他面前的“静默放大器”像一团错乱的蛛网——晶藤的须根扎进继电器的缝隙,铜线缠着陶瓮,最顶端的铜漏斗正对着头顶的通风口。
“又跳频了。”他扯下沾着机油的手套,“用电磁脉冲模拟海底震波,结果反馈回来的是乱码。”
詹尼把样本摊在临时搭的木桌上,螺旋草环的影子投在差分机打印出的波形图上,刚好覆盖住斐波那契数列的峰值。
“试试不用电。”她突然说,“用人的呼吸。”
亨利抬起头:“什么?”
“乔治说过,最原始的共振器是人的身体。”詹尼转身对守在洞口的村民们招手,“二十个人,围成圈,每人含一根铜管——就像教堂唱诗班用胸腔共鸣那样。”
村民们面面相觑,但很快就挤进来二十个人影。
老校董、抱襁褓的妇人、阿利,甚至昨天还躲在门后的小约翰被母亲抱在怀里,肉乎乎的小手攥着铜管。
“吸气——四秒。”詹尼看着怀表,“呼气——三秒。开始。”
二十根铜管同时发出轻响。
起初像风拂过芦苇,渐渐变成浪潮的轰鸣。
晶藤的须根突然泛起幽蓝的光,继电器的指针开始规律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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