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云净的办公室被安排在三楼东侧,一个采光尚可但位置相对偏僻的房间。这正合他意。“技术顾问”的头衔听起来模糊,职权范围却在最初的几天里被各方默契地限定在“军工标准化与工料检验规范”这一领域。他乐得清静,每日埋首于浩如烟海的各国工业标准、材料手册和检验流程文件中,仿佛真成了一个只关心螺丝拧紧几圈、钢材含碳量几何的技术官僚。
他严格执行着与肖玉卿商定的策略——收敛锋芒,扎实业务。在几次跨处室的协调会上,当讨论涉及无线电侦测、新型火炮研发等敏感议题时,他都保持沉默,或只在被点名询问具体技术参数时,才言简意赅地作答,绝不引申,绝不发挥。他的表现,落在胡为缮眼中,是“识时务,懂进退”;落在吴明达眼里,则成了“审查之后,锐气尽失”的证明。两种解读,都为他减少了不少不必要的关注。
然而,在这层“专注业务”的保护色下,罗云净注意到,来自西南地区的矿产资源报告和交通线评估文件的传递频率在悄然增加;他听到后勤处的军官抱怨,通往陕西、甘肃方向的某些特定规格的油料和轮胎调配优先级被莫名提高;他甚至从一份看似普通的“废旧金属回收管理建议”草案中,嗅到了敌人试图加强对有色金属流向控制的意图。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被他用更加隐晦、混合了数学符号和自创代号的系统,记录在那本从不离身的皮革笔记本的特定夹页中。他不再试图当场分析,只做最客观的记录,如同一个严谨的数据采集器。他知道,分析和判断的任务,属于肖玉卿,属于“老家”。
与此同时,在参谋本部那栋气氛更为肃杀的大楼里,肖玉卿的日子也并不轻松。第三厅的工作因为前线战事的吃紧而变得更加繁忙。大量的军械补充申请、调配方案、性能评估报告,因军政部在分配上的明显偏袒而引发了各地方作战部队的不满,为了稳定局面,许多原本属于军政部职责范围的事务,被参谋本部强行揽了过来,这些如今都需要他经手或审核。
他清楚军政部的那套做法:对委员长需要关照和拉拢的中央军嫡系部队、西北部队、第五以及湘军,军需补充及时充足;而对委员长想要削弱的粤军、桂系以及被镇压后收编的第十九路军等非嫡系部队,则往往只做表面功夫,饷银、弹药、医药等关键物资能拖则拖,能减则减。这种明显的区别对待,在前线战事吃紧的当下,不仅加剧了各派系间的矛盾,更直接影响到了的成效。
他巧妙地利用着规则和程序。一份要求紧急调拨某型号电台给湘西某部的申请,他会在审核意见中地指出该型号电台在复杂山地环境下的通讯衰减数据,并考虑配备信号中继设备,而报告中请的中继设备,会因为兵工厂产能不足需要延迟交付。一份关于优先保障赣南方向某种特种钢材的调令,他会在会签时根据最新库存报告,该钢材库存有限,需统筹分配,并附上一份显示其他几个防御方向同样急需该钢材的清单。
他的每一个意见都基于事实、数据或规章制度,无可指摘,但其客观效果,却像是在一部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齿轮间,悄无声息地撒下细小的沙粒,虽不致命,却能逐渐增加摩擦,降低效率。
这天下午,肖玉卿被叫去参加一个由军政部牵头,技术规划局、二厅情报处、三厅后勤部门共同参与的联席会议,议题正是针对共军流窜突围之后勤保障与技术反制。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凝重。二厅的一位参谋正在介绍情报部门对红军主力动向的最新判断,语气严峻。肖玉卿坐在靠后的位置,目光平静地落在面前的笔记本上,耳朵却捕捉着每一个字眼。
......综合多方情报研判,共军虽受重创,然其核心领导机构尚存,突围意图明显。其下一步动向,可能西窜入黔,或北窥陕甘......其后勤补给极度依赖就地取材与秘密采购,尤其对粮食、食盐、药品、电池、五金、通讯器材需求迫切......
当讨论进行到如何加强封锁和反制时,吴明达迫不及待地发言,再次强调了他那一套大力发展无线电侦测与干扰技术的主张,并暗示技术规划局在此方面投入不足。
主持会议的军政部官员将目光投向与会的技术规划局代表,一位姓王的副局长。王副局长面露难色,斟酌着说道:吴处长的建议很有价值,只是......如今日军对我国进口渠道进行压缩,核心元器件获取极难,自主研发非一日之功,且耗资巨大......
这时,肖玉卿清晰地感受到,坐在斜对面的曹彦达,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自己,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他心中了然,这是在示意他配合。
肖玉卿轻轻咳嗽一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然后以一种沉稳、务实的口吻开口:王局长所言确是实情。无线电技术研发周期长,投入高,远水难解近渴。依卑职浅见,当前或可采取更为务实的策略:一方面,责成兵工署配合技术规划局对现有各型无线电侦听设备进行效能评估与升级,重点提升在复杂地形下的侦测能力;另一方面,鉴于共军可能流窜区域为湘、黔、川等地,共军补给必会挑较大集镇进行补给,当加强对主要交通要道、特别是公路和较大集镇的物资管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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