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夜色,浓稠如墨,将白日的喧嚣与算计一同吞噬。肖玉卿独自一人,坐在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里,停在一条僻静小巷的阴影中。车窗开着一道缝隙,指尖夹着的香烟,猩红的光点在黑暗中明灭,如同他此刻难以完全平静的心绪。
与罗云净在安全屋分别后,他并未直接返回位于城南的住所。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潜伏者,他早已习惯了在行动后绕行、观察,确认没有“尾巴”跟随。更重要的是,他需要这独处的片刻,来消化近期急剧变化的局势,并规划下一步更为艰险的路径。
车内烟雾缭绕,肖玉卿的眉头微蹙。罗云净的成长速度确实超乎他的预期,从北极阁审查中的冷静应对,到如今主动提出以“军工标准化”这类不敏感领域作为掩护,这个年轻的同志正在以惊人的速度适应着地下工作的残酷环境,变得愈发沉稳和老练。这让他感到欣慰,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沉重的责任——他必须为这把日益锋利的“剑”,规划好出击的路线,并确保其不会过早折断。
国防设计委员会成立技术规划局,看似是官僚体系内的寻常变动,实则是敌人整合资源、强化战争机器的重要一步。罗云净能进入其中,并占据一个看似边缘实则能接触到宏观规划的技术顾问位置,是“磐石”曹彦达巧妙运作、各方势力博弈,以及罗云净自身专业能力共同作用的结果。这个机会来之不易,必须善加利用。
然而,风险也同步放大。那个军政部李将军对罗云净的试探,言犹在耳。敌人不是傻子,他们对内部可能的渗透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惕。罗云净提出的“军工标准化”思路固然巧妙,能在一定程度上避开敏感雷区,但绝非万全之策。只要他还在这个核心圈层内,怀疑的目光就不会完全移开。
肖玉卿深吸一口烟,辛辣的烟气深入肺腑,刺激着神经,让他保持绝对的清醒。他想起了曹彦达——那位隐藏在敌人情报核心的“磐石”。上次在档案室的惊险接触,确认了彼此的身份,但也让他们都意识到,敌人对内部的清查正在收紧。曹彦达传递出的关于无线电信号异常和物资管控加强的信息,都指向一个事实:敌人的反谍手段在升级,嗅觉也变得更加敏锐。
他与曹彦达,一个在军械调配部门,一个在情报核心,如同潜伏在巨兽体内不同器官的两把利器,需要极高的默契和精准的时机才能配合行动,任何一次不必要的接触都可能带来毁灭性的后果。因此,他们必须遵循最严格的纪律,非到万不得已,绝不直接联系。
目前,传递信息的重任,主要落在他和罗云净这条线上。而他自己,更是这条线上的枢纽和保险。他不仅要接收、研判罗云净观察到的信息,还要负责将其与曹彦达那边得来的情报进行整合、加密,并通过绝密渠道发送给“家里人”。同时,他还要时刻关注罗云净的状态,确保其安全,并在关键时刻给予指导和支援。
这需要他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同时下着好几盘棋。既要利用自己在参谋本部第三厅的职务之便,在军械物资的评估和调配方案上做文章,巧妙地将资源引向对红军威胁较小的方向,或者至少延缓其抵达关键战场的时间;又要小心翼翼地维持与参谋本部内部各方势力的关系,为自己提供必要的掩护。
肖玉卿想起了自己对罗云净说起的过往,那些理想幻灭的痛苦,转型期的挣扎,最终沉淀为如今这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内里时刻紧绷的状态。他早已将那个曾经热血沸腾的肖玉卿,深埋在了心底。在参谋本部这个派系林立,明争暗斗的权力中枢,他必须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虽不得志、但却是一个专注于业务、能力尚可、懂得审时度势的军官,是某些人眼中可以拉拢利用的对象。
但这层伪装,在面对罗云净那逐渐变得坚定、依然保留着技术工作者纯粹的眼神时,偶尔会产生一丝微妙的动摇。那是一种看到“光明”本身就在身边努力燃烧时,既感到鼓舞,又深恐其被黑暗吞噬的复杂情感。
他将烟头掐灭在车载烟灰缸里。
现在不是沉湎于情绪的时候。罗云净那边暂时稳住了,下一步的重点,是利用罗云净在新岗位上的便利,引导敌人对红军真正可能转移和发展的方向产生误判。西南?西北?还是……别的什么地方?这需要“家里”的指示,也需要他们这里提供更精准的情报支撑。
他启动汽车,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缓缓驶出小巷,融入金陵城寂寥的午夜街道。他的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模糊不清的城市轮廓,眼神冷冽而坚定。
技术规划局的成立,如同一块投入潭水的新石,在国防设计委员会这片看似平静的官僚水域中,激荡起层层涟漪。办公地点迁至了一栋更为气派、戒备也更为森严的新楼,人员构成复杂,来自原委员会、军政部、兵工署乃至各相关大学的研究员,彼此间带着审视与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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