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浪,几乎要将整个中军大帐的顶盖掀翻。
篝火熊熊燃烧,将一张张沾染血污、尘土,此刻却因狂喜而扭曲涨红的面孔映照得如同庙里的怒目金刚。
酒坛泥封被粗暴地拍开,浓烈浑浊的酒液在粗陶碗里激荡泼洒。
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尚未散去,又被这更加粗粝刺鼻的酒气狠狠压过,混杂成一股令人血脉贲张的铁与火的气息。
“胜了!汉中归我主矣!”
“曹贼败了!夏侯渊死了!哈哈哈哈!”
“主公威武!汉中王!”
狂热的嘶吼此起彼伏,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得胜的士卒们互相捶打着肩膀,勾着脖子灌酒,有人笑着笑着,眼泪就混着脸上的泥灰淌了下来,在火光下亮得刺眼。
这是用无数条命换来的胜果,每一口酒都带着袍泽的血味。
刘备高踞主位,身着崭新的玄色王服,头戴远游冠,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意气风发,嘴角始终向上弯着。
他一手按着腰间佩剑的剑柄,另一只手端着酒樽,频频向帐中诸将示意。
他身边,诸葛亮羽扇轻摇,素净的葛巾布袍在满帐的甲胄与血气中显得格外超然,清亮的眼眸扫过帐内每一处角落,深邃如渊。
将喧嚣下的疲惫、伤痛、算计与欲望尽收眼底。
陈到坐在靠近主位下首的位置,案几上的酒肉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但他却有些食不知味。
身上那套崭新的玄色甲胄压得肩膀有些沉,尤其是胸前那块新磨亮的护心镜,冰冷坚硬地抵着皮肉。
都亭侯的印绶沉甸甸地揣在怀中,像块烙铁。
篝火的光跳跃着,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影子。
他微微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平放在膝头的双手上。
指节粗大,布满新旧交错的茧子和几道尚未愈合的浅口子。
就是这双手,刚刚在定军山侧翼的鹰嘴崖,握着一把砍卷了刃的环首刀,不知劈开了多少曹军的甲胄、骨肉。
震得虎口崩裂的触感,滚烫粘稠的鲜血喷溅在脸上的温度,此刻隔着喧嚣,依旧顽固地烙印在神经末梢,带来一阵阵细微的痉挛。
“叔至!”
刘备洪亮的声音穿透嘈杂,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
“孤的定海神针!今日大宴,你这首功之臣,焉能独坐?”
陈到猛地回神,抬眼望去,正对上刘备那双因酒意和兴奋而格外明亮的眼睛。
他慌忙起身,动作牵扯到肋下和手臂几处尚未完全愈合的箭伤,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强行舒展开。
他端起面前盛满酒浆的粗陶碗,躬身行礼。
“主公谬赞。定军山一战,赖主公英明决断,军师运筹帷幄,黄老将军神勇无双,将士用命死战。
末将区区微劳,安敢居功?皆是托主公洪福!”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附近几桌将领耳中。
不远处的黄忠须发皆张,闻言哈哈一笑,声如洪钟。
“陈将军过谦了!若非你率白毦健儿在鹰嘴崖死死顶住张合那厮的虎豹骑,老夫这把老骨头,焉能摸到夏侯渊的边儿?”
他端起海碗,遥遥对着陈到,
“来!老黄敬你一碗!谢你救命之恩!”
说罢,仰头咕咚咕咚,一大碗酒瞬间见底,酒液顺着花白的胡须淌下。
陈到不敢怠慢,连忙举碗相迎。
“老将军神射无双,阵斩夏侯,此乃盖世奇功!末将敬服!”
辛辣的酒液滚过喉咙,灼烧着食道,带来一丝暖意,也压下了些许血腥的记忆。
刘备看着二人,笑意更深,抚掌道:
“好!汉升勇烈,叔至忠坚!皆孤之肱骨!”
他的目光落在陈到身上那套与众不同的甲胄上。
更确切地说,是落在他身后肃立的几名亲兵头上。
崭新的朱漆皮胄在火光下反射着温润而肃杀的光泽。
这是刘备在战后亲自颁下的恩赏,赐予陈到麾下白毦兵的精锐佩戴。
“孤今日加封叔至为都亭侯,赐金百斤,帛千匹!”
刘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宣告天下的威仪,帐内喧嚣为之一静。
“更钦命陈叔至为白毦督!统领孤之亲军白毦兵!
即日起,白毦兵为我大汉王师之锋锐,凡白毦所至,如孤亲临!”
“哗——”
短暂的寂静后,是更加汹涌的声浪。
“贺喜陈将军!”
“白毦督!实至名归!”
“白毦威武!”
羡慕、敬畏、讨好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陈到身上。
他再次躬身:“末将陈到,谢主公厚恩!必效死力,以报万一!”
心中却无太多波澜,只有沉甸甸的责任。
白毦兵,这柄刘备未来的贴身利刃,终于名正言顺地握在了他的手中,也意味着更多的血战在前方等候。
他眼角余光扫过主位另一侧。
张飞正搂着一个刚倒完酒的亲兵,蒲扇般的大手拍得那小兵龇牙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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