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书记沙瑞金视察公安厅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另一则消息如同投入湖面的又一块巨石,在汉东省特定的圈层里激起了更为复杂的涟漪。这则消息并非通过正式文件下达,却以惊人的速度在省委大院、省检察院、省公安厅以及某些私人会所间悄然传递,带着各种揣测、期待和隐忧:最高检反贪总局的侦查处处长侯亮平,即将调任汉东省人民检察院副检察长兼反贪局局长。
祁同伟是最早一批得知此消息的人之一。消息来源并非公安系统的情报网络,而是来自他的老师,省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高育良。电话里,高育良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儒雅,却比平时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同伟啊,晚上要是没有别的安排,过来家里吃个便饭吧,你吴老师念叨你了。”
放下电话,祁同伟站在办公室的窗前,傍晚的阳光将城市的天际线镀上一层金边。侯亮平要来了。这个在他预知的那个“剧本”中扮演了终结者角色的学弟,终究还是踏上了汉东这块土地。与“前世”被动等待、惶恐不安不同,此刻的祁同伟,心中涌起的是一种混合着警惕、算计甚至是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的复杂情绪。风暴的又一个关键角色就位,他精心布下的棋局,终于要迎来一位够分量的对手,或者说,棋子。
当晚,祁同伟准时出现在高育良位于省委家属院的家中。开门的是吴惠芬,她系着围裙,脸上带着亲切得体的笑容:“同伟来了,快进来,老高在书房等你呢,你们先聊着,我这儿还有一个汤就好。”
“辛苦吴老师了。”祁同伟微微欠身,笑容温和,将手中带来的两盒上等茶叶递给吴惠芬,“一点新茶,您和高老师尝尝。”
书房里,高育良正戴着老花镜,翻阅着一本厚重的法学专着。见到祁同伟,他摘下眼镜,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坐。自己倒茶。” 书房的氛围宁静而雅致,满墙的书柜散发着淡淡的樟木和油墨香气,很容易让人放松下来。
祁同伟熟练地拿起紫砂茶壶,先给高育良的杯子续上水,然后才给自己倒了一杯。他并不急于开口,只是静静地坐着,等待老师切入正题。他知道,高育良绝不仅仅是为了吃饭而叫他过来。
高育良轻轻吹开茶杯表面的浮叶,呷了一口,看似随意地问道:“沙书记视察之后,厅里情况怎么样?同志们情绪还稳定吧?”
“都很好,沙书记的肯定对大家鼓舞很大。我们正在抓紧制定具体的落实方案,争取尽快把沙书记的指示要求落到实处。”祁同伟的回答中规中矩。
“嗯,那就好。”高育良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祁同伟脸上,语气依旧平和,却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同伟啊,今天叫你来,主要是想跟你通个气。上面已经基本定了,侯亮平,要调过来担任省检察院的副检察长,主持反贪局工作。”
尽管早已心知肚明,祁同伟脸上还是适时地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转为思索:“亮平?他可是最高检的业务骨干,能力突出,正气十足。他能来加强我们汉东的反腐力量,是件好事啊。” 他刻意用了“正气十足”这个词,听起来是褒奖,却暗含了某种不易察觉的定位。
高育良仔细观察着祁同伟的反应,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不自然,但祁同伟的表情控制得天衣无缝。高育良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显得意味深长:“亮平的能力和人品,我自然是相信的。毕竟是汉大法学院出来的高材生,也是你的学弟嘛。不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透出几分显而易见的担忧:“同伟啊,你我都很了解亮平。这个同志,原则性太强,有时候甚至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他眼里揉不得沙子,这是优点,但也可能成为缺点。汉东的情况,盘根错节,复杂程度远超他之前在最高检处理的个案。我担心他初来乍到,不了解实际情况,仅凭一腔热血和书本上的原则硬冲硬打,不仅解决不了问题,反而可能会打乱现有的平衡,搞得各方被动,甚至……引火烧身。”
高育良没有明说“火”会烧到谁,但书房里的空气似乎都因这隐晦的暗示而凝重了几分。他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继续说道:“你是公安厅长,是维护社会稳定的重要力量。反贪局的工作,很多时候也需要公安的配合和支持。亮平过来,于公于私,你都要多帮他,多提醒他,既要保护好他的工作积极性,更要确保反贪工作能够在法治的轨道上,健康、有序地开展,不能出乱子。”
这番话,说得语重心长,既有老师对学生的关爱,更有上级对下级的嘱托,但更深层次,祁同伟听出了高育良的真实意图:他对侯亮平的到来心存忌惮,担心这位“孙悟空”会不管不顾地大闹天宫,打破汉东现有的、特别是与赵家相关的微妙平衡,甚至可能牵连到他高育良本人。他召祁同伟前来,一是通报情况,二是提前敲打和拉拢,希望祁同伟能利用同门师兄和公安厅长的双重身份,对侯亮平形成一定的制约和引导,将侯亮平这头“蛮牛”牵入他高育良希望的轨道,或者至少,确保火不会烧到他们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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