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得了丹堂的“意外之赏”后,吴师兄待陈平的态度便进入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他依旧是那个颐指气使的管事,陈平也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的老仆。但吴师兄已不再刁难他,甚至会有意无意地,将一些清扫宗门公共区域的轻省活计交到他的手上。
这正中了陈平的下怀。
他利用这些机会,以一个清扫仆役的最完美伪装,将自己的活动范围从药园扩大到了外门弟子日常起居的边缘区域。
他的“捡漏”,也从单纯的药渣扩展到了更广阔的领域。
外门弟子的垃圾堆成了他新的宝山。他总能从那些被随意丢弃的废纸、破布、碎瓷片中,找到对自己有用的东西。
有时是一角被当成引火物的、写着几个丹方的废弃纸张;有时是一块被弟子们用来垫桌脚的、蕴含着微弱金属性灵气的“废矿石”。
最大的收获,依旧是那本《常见灵草图谱》的残页。在近半年的时间里,他又陆陆续续地从不同的角落搜集到了五六张新的残页。
今夜,又是一个无月之夜。
子时已过,木屋里鼾声如雷。同住的几个老杂役早已在白日繁重的劳作中耗尽所有精力,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陈平却悄无声息地坐了起来。
他没有点灯,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用黏土自制的小碗,碗里盛着一点凝固的、取自庖厨废弃的灵兽油脂。他用火石小心翼翼地点燃了那根用草芯做成的灯芯。
一朵只有豆粒大小、光亮微弱却毫无烟气的火苗缓缓亮起,在他身前投下了一小片仅能照亮双手的昏黄光晕。
在这片绝对私密的光晕中,他从床铺最深处的夹层里,取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一层层揭开,露出的,是十几张大小不一、颜色各异、残破不堪的纸页。
这便是他这大半年来所有的“知识”积累。
今夜,他要做的不是修行,而是将这些散落的“乾坤”重新补缀起来。
他取出了自己的工具:没有名贵道具,只有一根被打磨得极为光滑的竹制镊子,一支用狼毫废笔头重新绑扎的细毛刷,以及一小碗用他自己口粮里的米汤熬制成的粘稠浆糊。
他将所有的残页在床板上小心翼翼地摊开,如同一个面对着一盘绝世残局的棋手。
他的神情专注而虔诚。
他先是“分类”。根据每一张残页的纸质纤维、墨色深浅以及撕裂边缘的痕迹,将它们一一进行比对、归类。这份眼力,是他过去三十年在当铺里鉴定过上万件古玩字画才练就的本能。
然后是“拼接”。他用竹镊夹起一片残页,在另一片残页的断口处反复比对,寻找那唯一正确的、可以完美契合的纹路。
最后是“修复”。他用细毛刷蘸取一点点米汤浆糊,均匀地涂抹在纸页的粘合处。动作轻柔得仿佛不是在粘合纸张,而是在为一件绝世珍品缝合创口。
时间,在这间黑暗的木屋里仿佛已经失去了意义。
窗外寒风呼啸,屋内灯火如豆。
一个须发皆白、身穿灰色仆役服的老者,正俯身于一张冰冷的床板上,用最简陋的工具,做着一件与他身份截然不符的、精细无比的工作。
他的双手布满了劳作留下的老茧与伤痕,但在那昏黄的灯火下,却显得异常稳定、灵巧。
这双手,曾鉴定过价值连城的珠宝,也曾翻拣过肮脏不堪的垃圾。
如今,它正在修复着自己通往长生大道的残缺地图。
当东方天际泛起第一丝鱼肚白时,陈平终于直起了他那早已僵硬的腰。
在他的面前,一本由十几张残页拼接而成、虽布满了补丁和水渍、却已然相对完整的薄薄书册,静静地躺在那里。他甚至用坚韧的草纤维,为它做了最简单的线装。
《常见灵草图谱》。
他轻轻地抚摸着那凹凸不平的封面,眼中没有狂喜,只有一种如深潭般的、满足的平静。
他回首自己进入流云宗的这两年。从最初的惶恐,到发现药渣的惊喜,再到被吴师兄刁难时的隐忍,以及此刻的这份安宁。
他愈发清晰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道”。
他不是那些光芒万丈的天才,也不是手握逆天法宝的气运之子。他只是一个行走在阴影中的、沉默的捡漏人。
在骄傲者的眼中,垃圾永远是垃圾。
但在智者的眼中,垃圾只是被放错了位置的资源。
他吹熄了豆灯,将那本补缀好的“秘籍”重新珍而重之地藏好。
他没有睡去,而是走到了那扇满是裂纹的木窗前,向外望去。
远处是流云宗内门所在的方向。即便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那里依旧有几座高耸的楼阁,点缀着彻夜不息的璀璨灯火。
那灯火如同坠落凡间的星辰,代表着这个世界舞台的中心,代表着权势、力量与无尽的资源。
陈平的目光在那些星光上停留了片刻。
他的眼中没有羡慕,没有嫉妒,更没有丝毫的渴望。那是一种纯粹的、冷静的、仿佛在欣赏一幅与自己无关的画卷般的审视。
他知道,自己的路不在那里。
那些星光是这个世界舞台的中心。而他陈平,则甘愿做这舞台之下最黑暗、最安静的看客。
看客,往往比台上的伶人,活得更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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