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马逊的心脏,在公元前二世纪的某个夜晚,比任何深渊都要寂静,也比任何战场都要喧嚣。百米高的树冠将月光撕扯成破碎的银屑,勉强照亮下方一个由百丈古木天然环抱的石制剧场。石壁上,爬满了血色图腾——人身、鸟翼、蛇尾的古老神只,它们的胸口无一例外都被凿出空洞的三角,其形态竟与遥远昆仑墟深渊的文字同源,只是早已被无尽岁月啃噬得斑驳模糊。
一道身影,薄如墨烟,悄然立于剧场中央,仿佛随时会融入这片原始的黑暗。沈无咎。
他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怜惜的温柔,轻轻拂过石壁图腾的凹槽,像是在为沉睡万年的情人梳理鬓发。一丝极细微的、源于深渊的共鸣,随着他的触碰荡漾开来。
“原来…你们也曾被‘他们’埋葬过。”他低语,声音轻缓,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如同一条冰冷的蛇,钻入黑暗中无数双窥视的眼睛里。
一位隐藏在藤蔓后的土着老萨满,闻声浑身剧颤,干瘪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咯出鲜血,然而他的目光却如同被钉死般,无法从那个墨烟般的身影上移开。
水寒无声地立在沈无咎身后,一柄黑曜石短刃在他指间翻飞,刃口吞噬着本就微弱的光线,映出他眼底尚未完全驯服的桀骜。他像一头年轻的豹,已尝过血的滋味,却还在学习如何收敛爪牙。
“义父,您如今只剩这一缕烟了,”水寒嗤笑一声,语气带着刻意营造的恭敬,“这雨林里的风可不小,当心…被吹散了。”
沈无咎回眸,唇角勾起一抹温润得近乎脆弱的笑意:“烟,才能钻进任何缝隙。火,反而容易被墙挡住。”他抬起手,素白的衣袖滑落,露出的手臂肌肤下,暗色的纹路如同活物般翻涌、游走。一缕黑雾自他指尖溢出,如同拥有生命,沿着石壁上的三角凹槽蜿蜒爬行。
石壁深处,传来“咔哒”一声轻响,仿佛沉睡了万年的机关,被重新上紧了发条。
地面微微震动,剧场中央的石板缓缓裂开,一截通体漆黑的曜石方尖碑,带着地底的阴冷气息,无声升起。碑顶,嵌着一颗心脏形状的幽暗晶体——“暗髓晶”,昆仑墟最深处的废弃物,此刻却被他如同稀世火种般,珍重地供奉于此。
沈无咎俯身,冰凉的唇轻轻贴上那暗髓晶表面,如同亲吻久别重逢的爱人。
“别急,”他呢喃,声音里浸透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缠绵,“我这就带你…回家。”
暗髓晶内部,骤然亮起一道幽绿色的脉冲光芒,与他肌肤下的暗纹产生了低沉的共鸣。刹那间,整个雨林陷入了死寂,先前还窸窣作响的虫鸣、兽吼戛然而止。黑暗中,传来土着们匍匐在地的声响,他们用额头紧贴泥土,发出敬畏而恐惧的颤音:“Yurumu…”(古图皮语:影灵)。
三日后的黄昏,天然石剧场已被人群填满。
赤膊纹面的 Yawanawa 战士,头戴绚烂的金刚鹦鹉羽冠;颈挂缩头骨项链、唇骨穿着黑豹犬齿的猎头 Shuar 族人;披着貘皮、咀嚼着死藤水、吐出绿色泡沫并在空气中画出诡异符号的流浪萨满;还有各种肤色的逃奴、逃犯、逃离家庭的女子……这些本该在雨林法则下互相割喉的亡命之徒,此刻却被同一种气息吸引——那是一种糅合了血腥与深渊低语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气味。
沈无咎登上了那块最高的中央石台。他依旧显得有几分虚幻,无法维持形态,却披上了一件朴素的白色麻质长袍,衣角浸染了雨林的树脂,在晚风中猎猎作响,如同一面招展的旗帜。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尖暗纹涌动,更浓稠的黑雾涌出,在他身前凝聚成一条丈许长的雾蛇。雾蛇无声地游入人群,冰冷的蛇信若有若无地舔舐过每一个人的手腕脉搏——像是在验看货物的成色,又像是带着某种暧昧的调情。
“你们…被世界遗忘了。”他终于开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同步在每一个人的脑海深处响起,并且奇异地混合了在场各部族的母语,“而我,也曾被遗忘。”
“他们称你们为野蛮,为叛徒,为废物。他们称我为…深渊的容器。”
他的声音平缓,没有激昂的煽动,只有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冷静,而这冷静本身,就蕴含着巨大的说服力。
“但是,容器…才能装下新的酒。野蛮…才能长出新的枝桠。”
他抬起手臂,指向正北方——那是华夏联邦所在的方向。
“那边,金光普照。他们正用犁铧与笔墨,书写所谓的‘永恒秩序’。”他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嘲弄,“秩序,是铁铸的牢笼。最亮的光,投下最黑的影。而那影子…属于我们。”
游弋的雾蛇倏然收回,缠绕在他手中,凝聚成一柄顶端镶嵌着暗髓晶的黑色权杖。权杖底部轻轻顿在石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异响,那暗髓晶的搏动声随之放大,如同擂响了一面巨大的战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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