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三更,清明司密室。
烛火被不知何处渗入的阴风压得几乎熄灭,只剩一豆幽光在墙角跳动。
线清端坐案前,面前是重铸中的《清明律典》正本——纸页泛着骨白色冷光,似由千万亡魂的执念凝成。
她指尖微颤,笔尖悬停于“恩赏减免”条目之上,尚未落墨,砚台却骤然沸腾!
墨汁如活物般翻涌而起,黑雾腾空,自行泼洒而出,在空白宣纸上蜿蜒成一行逆向判词:
“施恩者,藏私。”
字迹颠倒,仿佛从地府深处逆写而来,墨色深不见底,每一笔都像在切割人心。
线清没有后退,也没有惊呼。
她只是静静看着那行字,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明悟。
这不是干扰。
是律在自我校准。
她忽然笑了,笑得凄厉又决绝。
笑声未落,手中狼毫笔已被她猛然折断,两截残杆掷入案下火盆,顷刻化为灰烬。
她起身,缓步走向密室最深处的祭龛。
那里供奉着一块无名灵牌,牌前放着一只玉匣。
她跪下,双手捧出玉匣,打开——里面是一缕青丝,纤细、黯淡,却隐隐流转着幽冥之息。
沈青梧生前最后一根发丝。
传说中,她将意识归律之时,曾留下一句:“若律有偏,以此血引,重铸其首。”
线清咬破指尖,鲜血滴落,与发丝相融,化作一道微不可察的银线。
她取新笔,以心头精血为墨,蘸那融合了守序之主遗念的血丝,缓缓落笔于律典首页。
笔锋划过纸面,无声无息,却仿佛有亿万冤魂齐声低诵。
她写下:
“罪之量,惟据其行,不论其心;罚之定,惟依其果,不察其由。”
十二字落成刹那,整部《清明律典》猛然震颤,金纹自页脚攀爬而上,如锁链缠绕,层层封印。
那些曾经模糊的词汇——“酌情”、“悯之”、“可宽”、“特例”——尽数蒸发,化作黑烟升腾,被书脊上的符文吞噬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冰冷、精确、不容置喙的因果链条。
每一条罪行之后,皆对应唯一刑罚,再无回旋余地,再无权势可侵。
这已不是律法。
这是天道运转的齿轮。
线清闭眼,任鲜血顺指滴落。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人间再无“通融”的可能。
善不能抵恶,功不可赎罪,连“悔”本身,也成了必须计量的刑期变量。
她完成了她的使命。
与此同时,东境“赎罪墟”。
这片曾被称为“权贵最后避难所”的荒原,如今只剩下百座石屋环列,中央高台立着一座青铜魂碑,碑上铭刻着每一位悔罪者的罪状与刑期。
往日里,这里哭诉求赦之声日夜不绝,贿赂看守、伪造悔状者络绎不绝。
但今夜,万籁俱寂。
断言踏着黄沙而来,僧袍猎猎,手中佛珠早已换作一根白骨杖。
他目光扫过跪坐的众人——他们不再喧闹,不再哀求,只是静默地跪着,面前各悬一盏魂灯,灯焰随呼吸明灭,如同生命倒计时的沙漏。
突然,一名老臣颤抖着从袖中摸出一枚金锭,欲悄悄塞给巡狱使,声音压得极低:“大人……只求减三年……我儿尚幼……”
指尖尚未触及对方衣角。
“嗤——”
心口骤然爆开一团黑霉,如藤蔓疯长,瞬间蔓延至五指,皮肤枯黑萎缩,如同百年朽木。
老臣惨叫一声,扑倒在地,金锭滚落沙中,发出沉闷声响。
空中无由浮现半透明判影,字迹森然:
“贿虽未成,念已入根——加罚三年。”
断言抬头望向虚空,眼中映出无形律网的脉动轨迹。
他低声呢喃,声音几近窒息:
“她连‘意图’都纳入了量刑……”
“这已不是人间律法。”
“是念头的刑场。”
而在律网最深处,萧玄策的残识正穿行于亿万银丝之间,感知着天下律脉的每一次搏动。
忽然,某处阴流剧烈震荡——江南某县,一名县令因幼子病危,连夜篡改一桩陈年冤案卷宗,只为换取御医入府施救。
动机可耻,手段违法。
按常理,此等情形或可从轻发落,甚至激起朝野同情。
可这一次,律王未作丝毫迟疑。
一道漆黑律纹自虚空落下,直接在其神魂深处烙下判词:
“篡律者,当自焚其案。”
刹那间,那县令七窍流血,怀中卷宗无火自燃,灰烬纷飞如蝶。
他跪地嘶吼,却无人听见——律已执行,无需审判。
萧玄策本能欲出手缓解其苦痛,帝王意志刚触律纹边缘,反噬如潮水冲入识海!
心口剧痛,仿佛有一只竖瞳在体内猛然睁开,冷光横扫,直刺他的神魂深处。
一道冰冷律音贯穿脑海:
“你若怜他,便是轻贱死者。”
他僵在原地,意识几乎断裂。
终于彻悟。
她所立之律,从不审判善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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