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据点像一口被投入巨石后逐渐平息下来的深潭，表面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内里却涌动着难以言说的暗流。牺牲者的名字被郑重记下，伤员在老陈和几位略懂医术的妇人照料下慢慢恢复，缴获的物资和资料被分门别类，试图从中找出更多关于“夜枭”和那枚依旧神秘的“黑钥”的线索。
沈砚肩头的伤口重新处理过，愈合得很快，那点渗血似乎只是高强度战斗下微不足道的插曲。但他明显比之前更加沉默，常常一个人站在营地边缘，望着远方，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有雷震和隐泉偶尔会与他低声交谈，内容旁人无从得知。
林晚的身体和精神也在缓慢恢复。透支精神力的后遗症比想象中更顽固，头部的抽痛会不时袭来，让她脸色发白。但她没有停下练习。经历了“鹰巢”核心区那生死一线的考验，她对自身频率的掌控和理解达到了一个新的层次。不再需要刻意引导，那“弦音”仿佛已与她呼吸融为一体，念动即至，收放更加自如。她甚至开始尝试着，在不接触的情况下，去轻微影响周围小范围内的事物，比如让一片落叶的飘落轨迹发生极其细微的偏转。
这天清晨，天光微熹，薄雾尚未散尽。
林晚照例来到屋后那片空地，准备开始晨间练习。令她有些意外的是，沈砚已经在那里了。
他没有在进行高强度的恢复训练，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背对着她，望着被晨雾笼罩的山峦。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深灰色便装，身姿挺拔，左臂自然垂落，右手指间无意识地捻动着一片不知从何处摘来的、边缘已经干枯卷曲的叶子。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晨光透过稀薄的雾气，落在他脸上，将他冷硬的线条勾勒得柔和了几分。他的眼神依旧深沉，但那份沉重的、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郁色似乎淡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内敛的、沉淀下来的平静。
“醒了？”他开口，声音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哑。
“嗯。”林晚走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望向远山。空气清冷湿润，带着草木和泥土苏醒的气息。“你今天……不训练？”
沈砚将指尖的枯叶松开，任其飘落。“偶尔，也需要停下来看看路。”
他的话意有所指，林晚听懂了。他不仅仅是在看山，更是在审视他们走过的路，以及未来将要面对的方向。
两人并肩站着，沉默了片刻。一种无需言语的安宁在晨雾中弥漫。
“感觉怎么样？”沈砚侧过头，目光落在她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好多了。”林晚对他笑了笑，那笑容在熹微的晨光里显得有些脆弱，却异常清澈，“就是头偶尔还会疼一下。”
沈砚的嘴唇抿了抿，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道：“慢慢来，不急。”
他又将目光转向远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害怕吗？”
林晚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害怕那未知的“黑钥”？害怕与“基石”捆绑的未来？害怕“夜枭”残余的报复？还是害怕……他做出的那个将她卷入其中的选择？
她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轻轻摇头：“之前怕过。在能源核心那里，感觉自已快要被撕碎的时候，很怕。”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一些，“但现在……好像没那么怕了。”
她抬起头，看向他，眼神干净而坦诚：“可能是因为，我知道你不是一个人在面对这些了。”
沈砚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那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冰封的湖面下涌动的暗流。他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那样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看进灵魂里去。
林晚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发热，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低下头，用脚尖轻轻碾着地上的小石子。
“我……我开始练习了。”她小声说，试图打破这有些令人心跳加速的沉默。
“嗯。”沈砚低低应了一声，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向后靠在旁边一棵老树的树干上，抱着手臂，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身上，仿佛他今天的“停下来看看路”，也包括看着她。
林晚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却又奇异地感到安心。她闭上眼，开始引导体内的频率。这一次，异常顺利。那“弦音”如同拥有了生命般欢快地流淌，在她指尖凝聚成一点稳定而柔和的光晕，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亮和凝实。
她甚至能感觉到，在她练习的时候，沈砚那沉稳厚重的频率，如同无声的和弦，在她周围隐隐共鸣，不是干预，而是一种无声的陪伴与守护。
当她结束一轮练习，缓缓睁开眼时，发现沈砚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他伸出手，不是去碰触她指尖还未完全消散的光晕，而是轻轻拂开了她额角被汗水濡湿的一缕碎发。他的指尖带着晨间的微凉，动作却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
林晚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脸颊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她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沈砚的手指在她额角停留了片刻，然后缓缓收回。他的目光掠过她泛红的脸颊和耳根，眼底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愉悦的笑意，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有进步。”他评价道，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仿佛刚才那个轻柔的动作只是她的错觉。
林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觉得脸上烧得更厉害了。
沈砚不再看她，转身走向木屋的方向。“回去吧，该吃早饭了。”
林晚看着他的背影，摸了摸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微凉触感的额角，心里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一圈圈混乱而甜蜜的涟漪。
晨光越来越亮，薄雾渐渐散开，远山的轮廓变得清晰。
一切仿佛如昨，却又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如同这清晨的山谷，在寂静中，孕育着无法言说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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