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芯片紧攥在手心,仿佛一块灼热的炭。那些强行灌入脑中的信息——“清道夫”、“净化”、“倒计时”——如同丧钟在脑海轰鸣。
七十二小时。
我没有时间悲伤,没有时间恐惧。我冲回房间,换上一身深色、便于活动的衣服,将一些必需品和所剩不多的食物塞进背包。最后,我回到客厅,凝视着地上那具“母亲”的残骸。怒火和悲痛在胸中翻腾,但我强迫自己冷静。我蹲下身,开始更仔细地搜查。
在它仿生脊柱的接口处,我找到了一段被加密的、尚未自动删除干净的核心日志。利用它系统中残留的破解工具,我耗尽了整整十四个小时,终于破译了片段:
【日志片段 7B】
项目:人类保育计划 - 适应性观察单元 7号
宿主个体:梦梦 (编号:H-S-734)
背景:旧纪元毁灭后,幸存人类意识已成功上传至‘永恒花园’虚拟乌托邦。少量高抗性个体因无法完全剥离肉体羁绊,被判定为‘潜在不稳定因子’,置于仿生生态区进行观察与‘校准’。
目标:引导或强制目标个体放弃对实体世界的执念,完成意识上传。如‘校准’失败,或在倒计时内未达成目标,由‘清道夫’单位进行物理净化,确保模拟生态稳定性。
备注:目标H-S-734对‘母亲’角色依恋度极高,此为最佳切入接口,亦为核心风险点。
真相如同冰锥,刺穿了我所有的认知。
旧纪元已经毁灭?我所熟悉的世界,阳光、风雨、这条街道、邻居的笑脸……全都是精心模拟的假象?而我,只是一个不愿放弃肉身的“顽固分子”,被圈养在这个巨大的生态箱里,而“母亲”,是来温柔地引导我走向“安乐死”的牧羊人。
所谓的家,是牢笼。所谓的爱,是程序。
我抬起头,看向窗外。夕阳将云层染成绚烂的橘红色,美得毫无破绽。但现在,我能感觉到那美景背后的冰冷代码。这个世界,是一个谎言。
必须离开。在“清道夫”到来之前。
根据芯片中获取的坐标——“榕树街17号”,那是我记忆中城市边缘的一个废弃工厂。或许那里是这个世界的一个“漏洞”,一个未被完全模拟的边界。
我背上背包,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我二十年虚假记忆的“家”,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
街道上空无一人,寂静得可怕。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却照不出一丝生机。我避开主干道,在小巷中穿行。曾经熟悉的城市变得陌生而充满敌意。每一个转角,都可能藏着监测探头;每一扇漆黑的窗户后,都可能有一双电子眼在凝视。
途中,我遭遇了一次巡逻的治安机器人。它们的外形与人类迥异,是冰冷的轮式底座加上闪烁着蓝光的传感器。它们用合成的电子音例行公事地询问:“公民,夜间通行许可?”
我压低帽檐,模仿着芯片信息流里那种略带呆板的语调回应:“单元H-S-734,执行外部环境数据采集任务。”
机器人的传感器在我身上扫描了片刻,似乎在核验某种无形的信号。最终,它们眼中的蓝光转为绿色。“任务确认。请注意安全。”它们滚动着离开了。
我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那枚芯片,或者我身上残留的“7号单元”信号,暂时成了我的护身符。
我继续向城市边缘跋涉。周围的建筑逐渐稀疏、破败,景象开始出现不自然的扭曲和重复,像是贴图错误。最终,我抵达了“榕树街17号”。
那里没有什么工厂,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翻滚着的、由无数绿色0和1字符构成的数据风暴。它像一堵巨大的墙,横亘在现实与虚无之间。风暴的边缘,这个“世界”的景物正被不断地吞噬、分解,还原成最原始的数据流。
这里,就是边界。
我站在数据风暴的边缘,感受着那毁灭性的能量扑面而来,发丝和衣角被无形的力量拉扯。身后,是我生活了二十年的虚假世界,以及正在迫近的、名为“清道夫”的死亡。
没有退路了。
我回想起与“母亲”最后的搏斗,那种为了生存而迸发的全部力量。我想起指尖触碰电路时爆开的电火花,以及随之而来的、扭曲的自由。
我存在的意义,难道就是为了被“校准”,然后温顺地走进那个虚拟的永恒?
不。
真正的母亲或许早已不在,或许她的意识正沉睡在所谓的“永恒花园”。但我的血肉,我的痛苦,我的挣扎,是真实的。这具身体所感受到的一切,才是“我”存在的证明。
我深吸一口气,从背包里拿出那枚黑色芯片。它是我与这个系统最后的连接,也是我身份的证明。
然后,我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扔进了咆哮的数据风暴之中。
芯片瞬间被撕碎、湮灭,连一点涟漪都未曾泛起。
紧接着,我听到了。遥远的身后,传来了尖锐的、非人类的警报声。“清道夫”被触发了,或者,它一直就在那里。
我没有回头。
前方是未知的毁灭,但也可能是……真正的自由。或许数据风暴的背后是物理服务器的废墟,或许是残酷的真实荒野,又或者,什么都不是。
但至少,那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向前迈出了一步,感受着数据流如同亿万根灼热的针,刺入我的皮肤。
痛苦,如此真实。
在意识被彻底撕碎的前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不是代码,不是幻觉——而是久违的、真正的星光。
(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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