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码写完的瞬间,白梵听见自己的心跳漏了半拍,像被偷偷删去一个鼓点。他知道,某种“情绪常量”被永久覆写。从那天起,他发现自己对咖啡的苦味感知下降了,但对凌晨时分通风系统的嗡鸣却异常敏感。他的身体,正在成为一个被重新校准的仪器。指尖的皮肤泛起一层极淡的蓝光,转瞬又隐去,像是这场改造留下的无声印记。
鱼昊轩隔着冷井观察他,瞳孔里的蓝光像两枚微型脉冲星,闪烁着满意的光芒。“恭喜你,”他说,“你已经不是原装版本。”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近乎父性的温存,仿佛铁石熔出一滴蜂蜜。
白梵想开口,却先吐出一口白雾,雾气在空中凝成一枚扭曲的莫比乌斯环,然后碎成零度雪粉。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信仰”不再是抽象名词,而是可被编译、被烧录、被回滚的实体,指尖还残留着氦雾的冰冷触感。
鱼昊轩的嘴角牵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那不是寻常的微笑,更像是一个程序员看到了预期中的代码输出。“那就好,因为‘逆涌’需要信徒,不仅仅是研究者。”
那时的白梵还不懂,“逆涌”远非单纯的研究。它是基于量子生命工程理论,对生命底层语法的暴力拆解与重写,是试图用逻辑和能量,去覆盖数十亿年盲目进化而成的、充满冗余与缺陷的原始诗篇。
可当时的他们不懂。他们只看见那螺旋的光景在眼前展开,辽阔到仿佛能容纳一切关于永恒与真理的信仰,以及潜藏在数据流之下,未曾言明的浪漫。
杨黛儿加入时,“逆涌”计划已被上层打上“绝密”的封条,入口需要三重生物密钥与意识频段同步验证。
她是在一个雨夜到来的,发梢还沾着外面世界湿润的水汽,带着与地下研究所格格不入的鲜活气息。鱼昊轩将她引至光桌前,那时正有一段关于神经可塑性的基因簇在“歌唱”——那是鱼昊轩的比喻。但在杨黛儿指尖轻触虚拟控制面的瞬间,那段原本规律波动的序列突然衍生出几个极其复杂的变奏,如同沉睡的琴弦被突然唤醒,光带的颜色也泛起淡淡的暖橙。
更令人惊异的是,当鱼昊轩调出一段初级的、尚不稳定的神经编程代码,其复杂的数据流如同奔腾的瀑布般冲刷过光幕时,杨黛儿竟能下意识地指出其中几处可能导致“意识排异”的逻辑死循环。她看到的不是冰冷的符号,而是其中蕴含的、未来可能形成的情绪脉络与感知图景,指尖在光幕上轻轻点划,就能让紊乱的数据流暂时平复。
“你能听出数据的节律,也能预读神经编程代码的情感映射。”鱼昊轩陈述道,眼神里是发现稀有元件的锐利光芒,“你听得见基因的歌,也看得见意识的形状。”
为验证杨黛儿的“情感映射”能力,鱼昊轩给她一段尚未封包的神经编程代码,代号Lullaby-β,用途是给植物人患者植入“人工梦”,让他们在昏迷里继续“生活”十年,以延缓脑萎缩。
杨黛儿戴上骨传导耳麦,指尖悬在空气键盘上方,像钢琴家悬在休止符上。三秒后,她突然鼻孔流血,血珠呈诡异的钴蓝色,那是量子诊疗技术里着名的“范德华蓝”,只在脑脊液与电子云发生隧穿时出现。她“听”到的不是代码,而是一段被折叠的、长达十七年的孤独:一个植物人少年,在人工梦里日复一日把同一架纸飞机掷出窗外,飞机每次都在云际折返,机翼上写着“记得找我”。杨黛儿指出的第一处死循环,正是“纸飞机永远找不到掷出它的人”。她给出的修复方案,是把机翼上的字改成“我在这儿”,说这话时,她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
只改两个字,却让少年在梦里第一次回头,看见了自己。那一刻,冷井深处的氦雾忽然无风自动,像被谁轻轻呵了一口气,凝成一缕纤细的白丝,缠绕在光桌边缘。鱼昊轩抬手按住左胸,那里是心脏,也是算法。他第一次感到,“例外”不是误差,而是宇宙偷偷留给人类的后门。指尖的蓝光与氦雾的白丝轻轻触碰,又悄然分开。
白梵还记得杨黛儿当时微微侧耳倾听的样子,她的瞳孔倒映着流转的代码,仿佛那不是光,而是声音。“它听起来……很孤独。”她轻声说,指尖还沾着未干的钴蓝色血珠。
他们在白日里,基于量子诊疗技术的模型,模拟着生命最初的脉冲曲线,试图在虚拟胚层中点燃意识的星火。夜里,则常常避开监控,爬上研究所那被遗忘的、布满隔热管道的老旧天台。那里是钢铁城市里少数能看见完整星空的地方,管道的铁锈味与夜风的清凉交织在一起。
那夜没有星。研究所上空的穹顶被一层暗红色云毯焊死,像一块生锈的铁板,把整座城市的灵魂盖进高压锅,沉闷的气压让人心头发紧。凌晨3:33,主控室突然自行断电,却并非黑暗——所有屏幕同时亮起同一幅画面:一枚灰金色的球体,表面布满类似脑沟回的裂纹,内部有银白色脉冲,像被囚禁的闪电在缓慢呼吸。那是“逆涌”对外宣称的“人工生命原型体”——Orbi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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