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虽不愿往那处细想，但老人年事已高、终有那一日。表面安抚之余，铺子里已将棺柩备好，日日靠补药盯着。
断断续续坚持了大半个多月，终究未等至端阳，老太太起夜时未曾扶住拐杖跌了一跟头，等再清醒过来时，已浑浊多日的眸光竟清明如常、面色微红，竟是有回光返照之意。
薛渝暗惊，忙示意厨房将早已预备好的红枣参汤与紫参雪鸡粥拿来，与薛绍领着众位晚辈女眷围跪于塌前，看老太太出气半晌，似乎缓上一口气来，略侧眸问道，“老大。”
薛渝低应一声，趁着婆子上前搀扶老太太半仰起上身，亲自接过粥碗来喂至母亲嘴畔，却见老太太往旁偏头，只又唤道，“老大。”
他忙颔首相应，“母亲。”
老太太抬眼打量他一番，余光往旁示意，又喊薛绍，“老二。”
薛绍亦膝行上前几步，恭谨应言。
她这才闭了闭眼眸，又缓了半晌方轻声喟叹道，“我这辈子只养你们兄弟两个，可惜你们父亲走的早，未曾看见你两个光宗耀祖、更不知家里的孙男孙女一个个都是钟灵毓秀之辈。不过我倒比你们父亲福厚，多活了几十年，看子孙满堂、享了半辈子荣华富贵。等如今去了也有脸见你父亲与薛家的列祖列宗，让他们知道薛家人才辈出、香火旺盛。我与你父亲九泉之下也好放心了。
“你们兄弟两个虽自幼亲近，但终究都已成家，将来各自子孙绕膝，一代一代传下去终究不会几辈子都在一府住着，如今不过是因我还有条老命，这才未曾分家。可若是我走了，将来...”
言及此处似被一口痰呛住，皱眉重咳不止。薛渝忙示意下人将痰盂拿过来服侍老太太吐出来，顺势舀了一匙肉粥吹凉送至母亲唇畔，老太太轻呷一口残汁，缓声续言，“老大，老二不似你重仕，这一辈子似闲云野鹤一般，活的看似潇洒，可惜凡世终非极乐之地，何况身在这繁华帝都中，终究有不得意的时候。长兄如父，你是他哥哥，一家子人多担待照拂些，我与你父亲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她言至最后已用不上力，只见口中出气比进气多，只是面色红如曦轮，眸似明珠。薛渝心中暗道不好，忙又舀粥送过去，见老太太偏头，又让宋氏将早已预备好的参茶端过来，这才服侍老太太用了几口，缓过气来，“老大，你可答应。”
薛绍于氏已在旁抽泣不止，俯首低过肩胛，几乎俯地不起。薛渝抬手抚了抚他的衣袖以示安抚，强压下心中的悲切，一一颔首，“这是自然。儿子与瀚文一母同出，自当首尾共济，请母亲安心。”
老太太略颔首，眉眼间赞意微露，顿了顿，又转头道，“孩子们呢。”
宋氏忙道，“孩子们都在后头跪着，给您磕头呢。”
倒将参茶递给旁人，薛渝薛绍二人合力扶起老太太，她与于氏在旁让道，“您的孙子孙女都在此处呢。”
众人叩首，起身直直望着老太太。眸光一一略过众人的面颊，先抬手指薛怀峰与温玉容，微微笑道，“这是我的长孙与长孙媳妇。”
二人忙应，又听她笑道，“可惜我福薄，未曾有幸再见着薛家小一辈儿的。不过有大丫头膝下的重外孙，我也算是见着四辈人了。”
宋氏柔声应道，“回母亲，韫欢方才已接了信儿，领着孩子们过来给您请安，一会子您就能再见着了。”
老太太闻言大抵心中欢喜，面色明显比方才更精神了些，只是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叫他们回来做什么，小孩子福气薄，若是受惊岂非更不好，既已嫁至他人妇，如今不必为了我这老婆子回来了。怀峰有出息，像他父亲。怀礼亦是人中翘楚、后生可畏、怀义...”
薛怀义忙起身上前，垂首让老太太能将手放置他面颊上，温言道，“我虽不及二位兄长，但也能自食其力，祖母放心。”
“我知道你是个好的，虽不往仕途上走，但心思不比旁人差，甚至青出于蓝。”老太太轻咳几声，断断续续道，“你性子好，怀峰怀义在朝为官，家中总该有个在外打理的人，有你帮衬，你母亲也能安心。还有你那几个妹妹...”
语意微顿，眸光略过他身后跪着的女眷直往门口打量，盘恒半晌未等心中记挂那人进来，最终落于薛绛姝身上，长叹一声，“也都是好的。最有出息的还是二丫头，将来也是有福气的。”
言罢已没了力气，面色亦不及先前红润，出气愈来愈多，已是大限将至。二人忙扶着老太太平躺下，等宋氏于氏又上前替老太太换了干净的衣裳、整了整头上的翠玉扁方，老太太口中草草嘟囔几句，众人凝神，便看老太太两眼一闭，仙魂随风而逝，寿终正寝。
停顿一瞬，众人依顺序三叩首，两畔下人呜咽声起，堂外白皤高挂、于正院设立令堂，将老太太抬入早已打好的沉香木棺柩，香案纸烛依次摆起，下帖告知京城中各府亲眷，以薛渝薛绍为首一一叩拜，哀嚎声此起彼伏，绕梁不止。
老太太殡天，袁氏与薛如意自然也是与薛韫欢一样要被接回来守灵，好在她母女心思虽不正，但不枉老太太这么些年偏疼她两个，在灵前哭得凄惨，难得老实一阵儿。
让了几礼，有外府的客人陆陆续续入府中掉唁，女眷起身退至堂后的抱厦中歇息，宋氏才又打起算盘，“香烛纸钱，还有给老夫人预备的车马金童玉女预备的可还够？今夜虽用不上，等后日出府迁入祖坟，样样得只多不少。”
薛怀义忙道，“儿子也想到这一点了，虽一早便筹备祖母的后事，只怕再生是非，何处短缺实在不妥。方才已联系京中的纸铺又定下几份，还有从宝华寺请的高僧如今也在路上，等晚间守灵时为祖母超度，也好让她老人家走的顺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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