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势至此，他如今再不敢似方才一般摇唇鼓舌，只咬死了自己是宋氏眼前儿的老人，无功劳也有苦劳，便是看在宋氏的情面上，也该放他一马。
虽看似满面愧色，口中之言却字字诛心，大有以道义压势的架势。听的薛绛姝怒极反笑，兀自叫敛秋换上新茶来，冷眼看他哗众取宠。
薛怀义从外头赶紧来时，正瞧见元掌柜跪于地上苦苦哀求，小妹满面愁容地捧着茶盏轻叹，仿佛是受了气又不知如何是好，这才将他请来。
他不由得皱眉，轻斥道，“哭什么，有什么话好好儿说不行？”
薛绛姝也不起身让礼，只叹道，“三哥哥总算来了，我也可回府歇着了。”
挑了另首的椅子坐下，薛怀义问道，“我听小厮说你被旧事缠身，非要我过来，是有何差池。”
拂冬已将账本拣起奉至他面前，将方才之事细细说了一通儿，等瞧他眉头愈紧时，薛绛姝方续言，“有些纰漏是去岁时便有了的，原也怪我，年关时帮母亲看账本却未曾察觉。若非今日瞧那杭绸与熊皮的账少的忒显眼，想来我还要被蒙至鼓里，若是叫母亲知晓了可不得怪我。”
薛怀义闻言颔首，眉间亦有愧色，“所幸今日有你，否则不知要放任奸利至何时。母亲信我，我却纵家铺中出此纰漏，实在无颜见她老人家。”
“丢东西少利成倒也罢了，用人才是做要紧的。”摞下手中的茶盏，她敛眉垂目，“因铺子里的掌柜伙计皆是受母亲与三哥的重用，想着这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将纰漏补上了，我也该好生待之。只是有些人仗着自己的差事是母亲赏的在我面前倚老卖老，我想着外头铺子里的人签的是活契，自与家生子不同，方才叫人请三哥过来。账目上短了那几处我已着笔抄录出来，依着那伙计方才之言，元掌柜是套不清干系，陈年旧账该重新算算了。”
“此言很是，”薛怀义颔首，抬眼见元掌柜行至二人身前又要哭冤，愠怒道，“因信你，我便将此处全然交由你，不曾来查。你倒好，监守自盗！此处倒不像是薛家的铺子，反成你的手笔。”
言罢横眉立目，自是比薛绛姝更添力度，唬的元掌柜面色惨白，复跪倒求饶。
拂冬道，“按大周律，监守自盗者若被主家发觉，当发配充军。元掌柜时时自持身份来为难我们姑娘也罢了，可莫要忘了律法条例，若是叫老爷与夫人知道了，可别怪三公子与姑娘先前未曾给你留脸面。”
知如今再瞒不过，元掌柜所幸跪倒求饶，却只认先前熊皮一事，恨自己一时被贪利蒙心，偷盗老太太一张皮子；余下的短缺之处却是一概不认，仍是一口咬死自己是受人构陷。
薛怀义懒怠听他分辨，命自己人将库房打开，自铺子里去岁的旧账本着笔查起，更令派人前去元掌柜家中搜查，果然又发觉纰漏、
从前的账面虽平，单看账目必不会发觉。但若是与库房中的存货搁在一处细审，方知除却被薛绛姝明眼指出的几处来，陈年旧账里亦有缺斤短两的时候。
原是因宋氏的大半嫁妆皆搁在这铺子收着，故而此处只做本家储物、制衣裳为用，除却年节时公中需要时，宋氏素日是不大管此处的。
而元掌柜也知此理，便在这些货物上动了心思。素日铺中进了新货锦缎，他自己便偷拿几匹至外头杂铺高价卖出，以此转手贪一两利的油水，若是宋氏或薛怀义要查时便去京外的小布庄买回抵顶、或是拿劣等滥竽充数，只要账面对得上、本家需要用度时拿得出手便可。
他虽奸、却更滑头，并不敢大张旗鼓。又因他自家婆娘与儿子皆在薛家当差，宋氏或是薛怀义等人想起什么、要查账的时候一家子皆通了气儿，他回回能及时补上，故而从未出过差池。
他只顾着与宋氏薛怀义藏心眼儿，却未曾料到本家的薛绛姝也有心查陈年旧事，甚至查的比宋氏还细些。原以为她不管事、几通儿话便能给打发回去，却不料她竟将此事尽数掀起。条条纰漏堆于一处时足以要他这条老命。
事至此，他也顾不及盘算如何辩解，只叩首于地涕泪连连，还妄仗着自己是老人儿，请兄妹二人留情面给他痛改全非。却愈发听的薛怀义心烦意乱，厉声喝道，“薛家给你差事是看中你，但非姑息奸利！如今被查出来的便有这些，日后还欲为何？”
当即命人将他婆娘与儿子也遣过来问罪后，一家三人尽数解契、押回别院等处置。
将事情解决完，从别处调人将铺子里的钱货尽数对好，薛怀义方叹道，“幸亏是姝儿，若非你慧眼，还不知要耽搁至何时，败了多少东西。”
他倒是真心羞愧。上头两个兄长皆入朝为官、年轻有为，他虽没有仕途之意，然自认将生意打理的好，自身并不亚于兄长。却不料手底下仍出此差错，甚至奸利之人就在自己身边儿也未曾发觉，实属他的疏忽罪责。
知他心中难过，她抬手斟了一盏温茶给他，轻声安抚道，“三哥懂商利，母亲手底下的嫁妆铺子无数，除此之外尽数别是哪个打理的井井有条，何况你自己手中还压着布庄呢，一时抽不开身是情理之中。也是因他是母亲的人，母亲与三哥皆未设防，方叫人钻了空子。今日既是发觉了，正可以儆效尤。”
等薛怀义用下茶，又缓声道，“除却元掌柜，我瞧着铺子里的活计也不甚妥。先前我要下来查时，一个个儿为元掌柜是从，反过来瞒我。大抵是蛇鼠一窝，还是都换了较好。”
“正是此言，”薛怀义颔首，“铺子里的伙计皆是活契，这倒好办。只是元掌柜一家子是家生，处置之前理当知会母亲一声。就凭贪墨一事便可将他押去京兆衙门，只不过…”
“我知三哥是为了薛家的名声，”她忙道，“终究是薛家的家生子，倘若被扭送至京兆衙门，将此事闹大满城皆知，丢的也是薛家的脸面。母亲不忍，父亲也不会赞同。三哥将他们关去别院方是正理，等我一会子回府去，将此事说与母亲听，再做定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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