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绢布,慢悠悠裹住尚书府的飞檐翘角。曹芸抱着半篓刚掐下的残菊,缩在西跨院那棵老槐树下,指尖还沾着菊花茎秆断裂时渗出的黏腻汁液,凉得像初秋的露水。不远处正院方向传来的喧哗声,被风揉碎了,零零星星飘进耳朵里——有婆子拔高的惊喝,有丫鬟压抑的啜泣,还有管家掷地有声的“封院查案”,每一个字都裹着慌乱,在暮色里撞出细碎的回音。
她低头看着篓子里蔫头耷脑的菊花,花瓣边缘已经泛了黄,像极了那些在正院当差的丫鬟们此刻的脸色。这场轩然大波,按理说与她这个只配在花园里打理花草的粗使丫鬟毫无干系。正院是夫人的地盘,王姨娘、周姨娘更是手握着几分体面,连她们身边伺候的大丫鬟,见了曹芸都能昂着头走过去。可曹芸的心,却像被一根细弦绷得紧紧的,连呼吸都不敢太重——她总觉得,这次的事,和上个月柳姨娘那桩案子,不一样。
上个月柳姨娘缠绵病榻时,曹芸还在东跨院打杂,隔着月亮门见过几次柳姨娘被抬出来晒太阳。那时柳姨娘的脸是蜡黄的,眼神却还亮着,偶尔还会叫丫鬟摘朵院子里的月季递过来。谁也没料到,不过半个月,人就没了,最后竟查出是李姨娘用慢性毒药害了她——那药是掺在每日的燕窝里的,剂量轻,见效慢,等柳姨娘察觉不对劲时,五脏六腑早已被蚀得差不多了。当时府里人人都说是后宅争宠,李姨娘急着抢柳姨娘手里那点管家权,才下了狠手。可现在回想起来,曹芸总觉得哪里不对:李姨娘性子素来软,连训丫鬟都不敢大声,怎么会有胆子用毒药害人?
可这些念头,她从来不敢跟人说。在尚书府当差,最要紧的就是“装聋作哑”,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否则怎么丢的命都不知道。
直到今天午后,正院突然炸开了锅。嫡子小少爷吃了一块桂花糕后,没半个时辰就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府里的太医来了三个,折腾了一个时辰,才勉强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紧接着,夫人就下令封院,搜遍了所有伺候小少爷的人,最后竟在小丫鬟小莲的枕头底下搜出了一包鹤顶红——那是见血封喉的剧毒,沾一点就能要了人的命!
消息传出来时,曹芸正在给秋海棠浇水。旁边扫地的张婆子吓得手里的扫帚都掉了,一个劲地念叨:“造孽啊!那可是嫡子!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动小少爷的性命?”曹芸没接话,心里却翻江倒海:柳姨娘案用的是慢性毒药,目的是“构陷”,是想让李姨娘身败名裂,好趁机夺权;可这次用的是鹤顶红,目标是“夺命”,而且是冲着嫡子来的——嫡子是尚书府的根,动了他,就是动了整个尚书府的根基!这哪里是后宅争宠,分明是想把天捅破!
更让她觉得不对劲的,是小莲。小莲是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平日里最是谨慎,给小少爷递东西前,总要先自己尝一口,怎么会突然藏毒?下午她路过正院侧门时,听见里面传来小莲的哭喊声,那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一声声喊着“我没有”“我是被冤枉的”,可紧接着就是婆子的呵斥声和板子落在肉上的闷响。曹芸的心揪了一下——她见过小莲几次,那丫鬟眼睛圆圆的,见了谁都带着笑,连踩死一只蚂蚁都要念叨半天,怎么看也不像是敢藏鹤顶红的人。
还有那包被搜出来的毒药。府里伺候主子的丫鬟,枕头底下历来只放帕子、梳子这些零碎东西,怎么会偏偏在小莲的枕头底下搜出鹤顶红?而且搜得那么快,那么准,仿佛早就知道毒药在那里似的。曹芸越想越觉得心惊:这太顺理成章了,就像有人提前写好了剧本,就等着小莲跳进去——先是嫡子中毒,再是“人赃并获”,最后小莲被定罪,案子了结,皆大欢喜。可谁又想过,小莲会不会是被人推出来的替罪羊?
她抱着菊花篓,慢慢往杂役房走。路过月亮门时,看见两个婆子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你说,这小莲是不是真的胆子大,敢害小少爷?”
“谁知道呢!不过我听说,柳姨娘倒了之后,夫人想把王姨娘扶上来,可周姨娘不乐意,前几天还跟夫人闹了别扭呢!”
“你是说……这次的事,是周姨娘干的?”
“不好说!不过我瞅着,这案子结得也太快了,才半天就定了小莲的罪,夫人好像生怕再查下去似的……”
婆子的话没说完,就看见曹芸走过来,立刻闭了嘴,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身就走。曹芸低下头,加快了脚步,后背却已经惊出了一层冷汗。柳姨娘倒台后,府里的权力格局本就乱了——夫人想扶持自己的人,王姨娘和周姨娘又各有心思,连管家的权都争得不可开交。现在突然出了嫡子中毒案,时机也太巧了点。若是真凶借着这个案子搅乱局面,趁乱夺权,那才是真的可怕。
回到杂役房时,里面已经点上了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几个丫鬟正围在一起说话。见曹芸进来,一个叫春桃的丫鬟立刻拉着她问:“芸姐,你刚才去正院那边,有没有听见什么消息?小莲真的是凶手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