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方过,连日的喜庆气氛尚未完全消散,京郊码头上却已笼罩在一片难以言说的离愁别绪之中。
天高云淡,秋风已带上了明显的凉意,卷起尘土,吹动着岸边枯黄的芦苇。
宽阔的河面上,波光粼粼,一艘装饰得极为华丽壮观、悬挂着皇家与南安王府旗帜的官船,正静静地停泊在岸边,巨大的船身投下森然的阴影。
这便是探春远嫁的座舟。
码头上,旌旗仪仗鲜明,南安太妃府与礼部的官员们身着吉服,肃然列队。
然而,在官方仪仗之外,另一侧的空地上,却聚拢着一群衣着素净、神色哀戚的人。
宝玉、黛玉、迎春、惜春、湘云、凤姐(带着巧姐儿),以及晴雯,这些昔日大观园的姐妹故交,能来的几乎都来了。
王夫人、贾政亦在场,面色沉郁。
探春今日穿着一身极其华丽繁复的大红嫁衣,那是按郡主品级特制的宫装,金线绣出的鸾凤牡丹在秋阳下熠熠生辉,珠翠环绕,流光溢彩。
这盛装将她原本清丽的容颜衬托得雍容华贵,却也像一层沉重的枷锁,将她牢牢束缚。
她挺直脊背,站在送行的人群前,脸上施了厚厚的脂粉,却依旧掩不住眼底的红肿与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只是,她的眼神不再仅仅是认命的悲戚,深处还藏着一丝被晴雯点燃的、属于她探春自己的、不甘沉沦的微光。
南安太妃并未亲至,由王府长史主持仪程。
一番繁琐的告别礼仪之后,便是家人私话的时刻。
这种场合,疯癫的赵姨娘不便出现,探春早已将赵姨娘安排在了某个船舱之内。
贾政率先走上前来。
这个一向端方严肃、不苟言笑的父亲,此刻望着即将远嫁异国、很可能永无归期的女儿,眼圈不禁红了,嘴唇微微颤抖着,平日的威严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父亲最质朴的不舍与心痛。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嘱咐些什么朝堂礼仪、为国争光的大道理,但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沉痛的叹息和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
“三丫头。。。此去万里,山高水长,要好生。。。保重自己。”
声音哽咽,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为父。。。为父。。。”
终究没能说下去,只是用那双已显老态的手,重重地拍了拍探春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是他最出息的女儿,如今却要远嫁蛮荒,叫他如何不心痛如绞。
探春看着父亲难得流露的真情,心中积压的委屈与酸楚几乎要决堤。
强忍着泪水,深深一拜:“父亲大人也请保重身体。女儿。。。女儿不能承欢膝下了。”话语至此,已是泣不成声。
王夫人见状,也走上前来。
经历了抄家之祸,她往日的那些算计心思早已淡了许多,此刻看着探春远嫁,同样是为人母者,不免物伤其类,生出几分真切的怜惜。
拉起探春的手,将一对成色极好的赤金镯子塞到探春手中,语气是难得的温和与感伤:
“好孩子,难为你了。这镯子你带着,也算是我和你父亲的一点心意。到了那边,不比家里,凡事。。。凡事都要忍耐,以安危为重。”
顿了顿,看着探春酷似赵姨娘的眉眼,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你姨娘既跟着你去,你。。。也要好生看顾她,终究是血脉相连。”
这番话,虽不算多么亲密,但在此时此刻,出自王夫人之口,已算是极大的温情与认可。
探春心中微动,敛衽行礼:“多谢母亲。女儿谨记母亲教诲,定会谨慎行事,照顾好姨娘。
宝玉接着上前,他望着盛装之下更显单薄的三妹妹,眼圈瞬间红了,嘴唇哆嗦着,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化作一句带着哭腔的呼唤:“三妹妹。。。”便再也说不下去,只是用袖子不住地拭泪。
探春看着这个从小到大虽懵懂却心地纯良的哥哥,心中酸楚,却强忍着泪意,努力扯出一个微笑,声音有些沙哑:“二哥哥,保重。日后。。。多听林姐姐的话,好生过日子。”
她这话,是对宝玉说的,又何尝不是对这破碎飘零的贾家最后的叮嘱。
黛玉上前,握了握探春冰凉的手,未语泪先流。
她素来与探春相投,知其志向,更怜其命运,只哽咽道:“三妹妹。。。一路珍重。”万千怜惜与不舍,尽在这四字之中。
迎春怯怯地递上一个自己绣的平安符,惜春则默默奉上一卷新抄的佛经。
湘云性子最是爽利,此刻却也哭得如同带雨梨花,紧紧抱着探春:“三姐姐!到了那边,定要写信回来!缺什么短什么,只管告诉我们!”
凤姐看着探春,想起自家遭遇,更是物伤其类,红着眼圈低声道:“三姑娘,你是好的,比我们都强。。。到了那边,万事自己多留个心眼。”
巧姐儿似乎也感受到这悲伤的气氛,依偎在母亲身边,怯生生地看着这个一身红妆、即将远行的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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