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踏入七月,流火铄金,涵碧轩内虽依水而建,又放置了冰盆,依旧难抵那无孔不入的暑热。
午后,蝉声嘶鸣得愈发焦躁,搅得人心也添了几分烦闷。
晴雯正坐在水榭内,对着一幅新绘的嫁衣花样凝神思索,嫁衣主体已定,唯袖口与裙摆的刺绣纹样,她还想再斟酌几分,既要华美大气,又不失个人风骨。
紫鹃轻步进来,低声禀道:“姑娘,三姑娘来了。”
晴雯闻言,忙放下手中的花样,起身相迎。
只见探春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纱衫,系着一条秋香色罗裙,头上只簪着几支素银簪子,脸上薄施脂粉,却难掩眉宇间那一抹挥之不去的轻愁与憔悴。
她身后跟着侍书,手里捧着一个一尺见方的紫檀木雕花匣子。
“三妹妹,这大热天的,你怎么来了?快里面坐。”
晴雯上前拉住探春的手,触手只觉得一片冰凉,心下不由一沉,引她到水榭内通风处坐下,又命紫鹃快去端冰镇的酸梅汤来。
探春依言坐下,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花样,勉强笑了笑:“姐姐的嫁衣,定是极美的。”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只是。。。。。。我怕是看不到姐姐穿上它的样子了。”
晴雯心中了然,握住她的手紧了紧,轻声问道:“日子。。。。。。定了?”
探春点了点头,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再抬起时,已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只是那冷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无奈与决绝:“南安太妃那边已遣人正式过了明路,定了八月中秋后便启程。此番。。。。。。是作为太妃义女,和亲茜香国。”
她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唯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水榭内一时静默,只听得见窗外聒噪的蝉鸣。
侍书默默地将那紫檀木匣子放在桌上,垂首退到一旁。
晴雯看着眼前这个昔日在大观园中神采飞扬、有着“玫瑰花”之称的三姑娘,心中涌起巨大的酸楚与无力。
纵使她改变了那么多人的命运,对于这牵扯到两国关系的和亲,她依旧无能为力。
“三妹妹。。。。。。”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却不知从何说起。
探春却反而笑了笑,那笑容带着一种破碎的美感,她拍了拍晴雯的手背:“姐姐不必为我难过。这或许就是我的命。比起嫁入寻常人家,困于后宅方寸之地,能以一己之身,换得边关些许安宁,为家族。。。。。。也算是尽了最后一份力,不负我‘才自精明志自高’的心气。”
她语气豁达,却更显悲壮。
她转而看向桌上的木匣,亲手打开。
匣内铺着大红色丝绒,上面静静地躺着一对羊脂白玉雕成的玉蝉。
那玉质温润无瑕,雕工极其精湛,蝉翼薄如轻纱,脉络清晰可见,蝉身圆润饱满,形态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高飞。
玉蝉旁,还有一卷画轴。
“姐姐大婚,我恐怕无法亲至道贺了。这对玉蝉,是我母亲。。。。。。留下的为数不多的体己之一,”探春提到赵姨娘,语气微涩,“玉蝉高洁,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寓意志向高远,蜕变新生。赠与姐姐和贺将军,愿你们同心同德,清白相守,亦愿姐姐从此脱胎换骨,翱翔九天。”
她将玉蝉轻轻推到晴雯面前。
晴雯看着那对晶莹剔透的玉蝉,心中震动。
这礼物太贵重,不仅是价值,更是心意。
她深知探春处境,拿出这份嫁妆,是何等的情谊。
“这太贵重了,三妹妹,你此去路途遥远,处处需要打点。。。。。。”
“姐姐莫要推辞,”探春打断她,语气坚决,“此物留在我身边,也不过是徒增感伤。给了姐姐,我心中反倒踏实。还有这卷画,”她拿起那卷画轴,缓缓展开,竟是一幅细致入微的《大观园全景图》,亭台楼阁,水榭回廊,甚至一草一木,都勾勒得清晰无比,笔触间充满了深深的眷恋,“这是我闲暇时凭记忆所绘,赠与姐姐留个念想。往后。。。。。。怕是再难见到那样的景致,那样的人了。”
画作展开的瞬间,恍如将那个已经逝去的繁华梦境重新拉回眼前。
晴雯看着画中熟悉的景致,想起园中姐妹共度的时光,眼眶也不由得湿润了。
“三妹妹,你放心,”晴雯收起画轴,郑重地握住探春的手,“园子虽散了,情谊不会散。无论你到了哪里,我们都是你的姐妹,是你的倚靠。”
探春眼中终于泛起一丝水光,她迅速眨了眨眼,逼了回去,转而提起另一件事,语气带着深深的忧虑与一丝决然:“还有一事。。。。。。我放心不下。我姨娘她。。。。。。自那日受了刺激,神智一直昏聩不清,时好时坏。我若独自远行,将她留在京中,实在难以安心。贾环又还在狱中。。。。。。”她深吸一口气,看向晴雯,目光带着愁苦与坚定,“我思前想后,已向太妃恳求,允我带着姨娘一同前往。太妃怜我孝心,已应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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