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雯绣坊后院的静室内,一盏孤灯摇曳,将晴雯伏案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面前铺着几张素笺,墨迹未干。
与李胥吏周旋的疲惫尚未散去,但她不敢有丝毫懈怠。
指尖因长时间握笔而微微泛白,她却浑然不觉,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如何将记忆中那本沉重密账的部分内容,转化为既能取信于人、又能为凤姐争取一线生机的“利器”之上。
给李胥吏的,需是能让他立竿见影立功,却又不会牵扯过深的罪证。。。而给北静王的,则需不同。
凝神细思,笔尖在纸上悬停。
北静王位高权重,与贾府素有往来,更与贺青崖关系密切,是真正有能力在朝堂上发声的人物。
打动他,不能仅靠揭发罪证,更需一个“恰当”的理由和一份“值得”的人情。
密账中的记载,刻意避开了那些可能直接牵连北静王府或其他顶级权贵的敏感内容,最终筛选出几桩关于贾赦、贾珍父子尤为恶劣、且证据相对清晰的罪行:除了已告知李胥吏的贾赦行贿御史、掩盖石呆子古扇案,她又添上了贾赦强占民田、逼死佃户,以及贾珍在父亲热孝期间饮酒作乐、聚众赌博等有违人伦、触犯律法的劣迹。
这些罪名足以彰显贾府男主们的昏聩不法,同时。。。她笔锋一转,在陈述这些罪行的末尾,以一种看似无意、实则精心构思的笔触补充道:
“。。。然据账目零星记载及旁证推测,贾琏之妻王氏,于部分事项(如贾珍违制之事)似有风闻,曾于账目边缘留有‘此非善策’、‘恐惹物议’等字样,显见其内心不以为然,然人微言轻,难以劝阻。其自身所为,多集中于维持家计、应对宫中赏赐及年节往来,虽手段或有严苛之处,然终究未深度参与赦、珍等人核心不法勾当。今贾府倾覆,其身陷囹圄,回想往事,或有悔悟之心,若能得其配合,于查清赦、珍罪状或有裨益。。。”
她刻意营造出一种凤姐“知情但未同流合污”,甚至内心有所抵触,并可能愿意“悔过揭发”的模糊印象。
这并非全然虚构,密账中凤姐确实对一些荒唐开销有过抱怨。
如此一来,为北静王出面略作开脱,便提供了一个看似合理的切入点——非为包庇,而是为了“鼓励揭发”、“查清余罪”。
写完最后一笔,轻轻吹干墨迹,将这几页纸单独折好,放入一个普通的信函之中,并未署名。
此时,窗外已泛起鱼肚白。
唤来守在门外的韩铮。
韩铮眼中布满血丝,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韩大哥,”晴雯将信函递给他,神色郑重,“这份东西,需要立刻、稳妥地送到北静王府。”
韩铮接过信函,面露难色:“东家,北静王府门禁森严,我等平民商贾,如何能递话进去?更别说这种。。。”他掂量了一下信函,深知其中分量。
“不必直接求见王爷,”晴雯早已想好对策,“我记得,王府日常采买,尤其是女眷所需的精致绣品、丝线,有一部分是由我们雯绣坊供应的?”
韩铮眼睛一亮:“不错!负责此事的,是王府外院一位姓钱的管事,与我们相熟。”
“那就好。”晴雯点头,“你亲自去,借着送新花样或结算账目的由头,见到钱管事。不必多言,只将这信函交给他,就说。。。是‘雯绣坊东家’感念王爷及王妃往日关照,近日整理旧物,偶得一些可能与王府关切之事相关的零星信息,不敢隐匿,特此呈上,或许对王爷有所参考。切记,态度要恭敬,只说是‘参考’,万万不可提及贾府或王熙凤之名,一切由王爷自行决断。” 她必须表现得像是无意中的“投诚”与“示好”,而非直接求救,这样才能最大程度保全自己,也让北静王更容易接受。
韩铮是聪明人,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窍,重重点头:“东家放心,我晓得轻重。这就去办。”
韩铮匆匆离去后,晴雯疲惫地揉了揉额角。
三条线已然铺开:李胥吏的内部操作,安首领寻找郑主事和舆论造势,以及此刻通向北静王的陈情。
她已竭尽所能,剩下的,便是等待和祈祷。
北静王府邸,书房内。
水溶(北静王)看着钱管事呈上的信函,以及韩铮那番滴水不漏的“说辞”,俊雅的眉头微微蹙起。
他展开信笺,快速浏览了一遍,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深思。
“雯绣坊。。。晴雯。。。”他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
贺青崖离京前,曾特意向他提过这位与众不同的女子及其经营的绣坊,言语间不乏赞赏,甚至隐有托付之意。
他也知道这雯绣坊在军需供应上确实出力不少。
如今贾府事败,此女竟能从中脱身,并且。。。送来这样一份东西。
信中的内容,关于贾赦、贾珍的罪状,他并不意外,贾府男丁的荒唐他早有耳闻。但其中关于王熙凤的那几句描述,却颇为值得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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