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的门在李胥吏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他那带着志得意满的脚步声。
晴雯独自立在愈发昏暗的室内，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支撑住微微发颤的身体。
与胥吏的这番交锋，看似她争取到了生机，实则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那李胥吏贪婪而油滑，他的承诺能有几分可信？
将救凤姐和平儿的希望全然寄托于此，无疑是危险的。
她必须有自己的后手，更可靠的后手。
前堂传来李胥吏呵斥贾珩的声音，以及贾珩那不甘却又不敢反驳的唯唯诺诺，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铺门被关上的声音传来，预示着这突如其来的危机暂时解除。
韩铮快步走到内室门口，低声询问道：“东家，您没事吧？他们都走了。”
“我没事，韩大哥，”晴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外面安抚好了吗？”
“都打点好了，伙计们受了些惊吓，无大碍。那贾珩被李胥吏训斥了一番，灰溜溜地走了，想必短期内不敢再来。”韩铮的语气带着一丝后怕，也有一丝庆幸。
“那就好。韩大哥，你守在外面，我需要静一静，想想下一步。”晴雯需要独处的空间，来梳理纷乱的思绪和规划接下来的行动。
韩铮应声退下，细心地为她带上了门。
室内重新陷入寂静，只有晴雯自己的呼吸声。
透过窗纸的缝隙，望着外面彻底沉沦的夜色，如同一块巨大的、吸饱了墨汁的绒布，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片浓重的黑暗里，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再次从后窗滑入室内，落地时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安首领。”晴雯并未回头，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到来，只是轻声唤道。
经历了刚才那一番惊心动魄，此刻见到这神秘而可靠的暗卫首领，她心中竟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定感。
“晴雯姑娘，”安首领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方才之事，我已探知大概。与胥吏交易，风险不小。”
“我知道，”晴雯转过身，面对着他那模糊的身影，语气坚定，“但这是目前最快，也可能是唯一能直接影响到狱中情况的途径。我不能将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她顿了顿，直接切入正题，“安首领，我需要你帮我找两个人。”
“何人？”
“刑部主事，郑文石。”晴雯清晰地说出这个名字，“据。。。据凤二奶奶之前提及，此人重情义，当年他母亲重病，曾受凤二奶奶五十两银子恩惠，才得以渡过难关。他在刑部任职六年，熟悉刑名事务。找到他，设法递个话，告知王熙凤如今困境，望他能念及旧日恩情，在力所能及之处，予以照拂，至少。。。确保她在狱中不受无名之苦。”
“还有顺天府衙门的王明远师爷，此人同样欠了二奶奶人情，贪财但守信，你拿着这枚戒指给他，他自会明白。”
说完晴雯将凤姐那枚内侧刻着一个细小的字的素银戒指交给安首领。
安首领没有任何多余的询问，接过戒指，干脆地点头：“郑文石、王明远。记下了。我会尽快查明他们的住所、行踪，设法联络。”
“多谢。”晴雯心中一暖，知道安首领办事效率极高。她紧接着说出第二项安排：“另外，我需要借助你的渠道，散播一些消息。”
“消息？”
“对，”晴雯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内容很简单，就说——王熙凤虽为人严苛，得罪了不少人，但她执掌荣国府中馈多年，兢兢业业，以一己之力勉强支撑偌大家族门户，其间辛劳与难处，外人难以想象。如今贾府获罪，她虽有过，然其苦劳亦不可全然抹杀。”
“总之，要将她塑造成一个虽然手段厉害、但也是为了家族、并且身不由己的悲剧人物，博取市井间的些许同情与议论。”
安首领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舆论造势，虽不能直接干预判决，但可无形中影响官员判断，至少能让某些人下手时有所顾忌。此法甚好。”他略一沉吟，“此事可通过茶楼酒肆、三教九流之人暗中进行，润物无声，不会引人怀疑到姑娘头上。”
“正是此意。”晴雯点头，“具体如何操作，安首领你比我在行。银钱方面，可找韩掌柜支取。”
“明白。”安首领言简意赅地应下。
交代完这两件至关重要的事情，晴雯感觉心中的沉重仿佛被分担了一些。
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安首领，贺将军。。。那边，依旧没有消息吗？”
尽管知道希望渺茫，还是忍不住问出口，那个远在边关、生死未卜的身影，是内心深处最大的依靠和牵挂。
安首领沉默了一下，依旧是那八个字：“暂无新讯。姑娘保重。”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晴雯的心还是沉了一下。
她勉强笑了笑：“我知道了。有劳安首领奔波。”
安首领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身形一动，便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从后窗消失不见。
室内再次只剩下晴雯一人。
但这一次，她不再感到孤立无援。
一条线，通过李胥吏，试图从内部影响案件；另一条线，通过安首领，寻找旧日人脉并在外部营造舆论。
双管齐下，织就一张细密的罗网，目标只有一个——从这滔天罪案中，抢下凤姐和平儿的性命。
就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磨墨铺纸。
现在，她需要兑现对李胥吏的承诺，整理出那份关于贾赦、贾珍的“罪证”。
下笔之时，她必须万分谨慎，既要足够“真实”以取信于人，又不能泄露密账中真正核心、可能牵连过广的秘密。
这其中的分寸拿捏，又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夜色深沉，雯绣坊内灯火零星，却有一个身影，为了救赎与承诺，在孤灯下彻夜谋划，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如同春蚕食叶，细微却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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