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首领的身影刚刚如青烟般消散在后院渐浓的暮色里,前院便传来了不容置疑的叩门声。
那声音不轻不重,恰好能穿透门板,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从容与压迫感。
紧接着是伙计提高嗓音、带着一丝紧张的询问,以及一个中年男子略显油滑却透着官威的回应:“开门!官府查案!”
这声音如同冰水泼面,瞬间浇灭了晴雯心中因安首领到来而刚刚升起的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
与站在身旁的韩铮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深切的凝重与了然。
该来的,终究是躲不过,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精准,显然是早有预谋。
深吸一口冰冷而带着绣坊特有丝线香味的空气,强行将那份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惊悸狠狠压入心底,仿佛要将它碾碎在五脏六腑之中。
指尖微颤却坚定地整理了一下因之前匆忙而略显凌乱的鬓角和素色衣襟的领口,努力抚平上面并不存在的褶皱,仿佛在整理一层护身的铠甲。
随即,换上了一副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惶恐、无助与努力维持镇定的面容,那双清澈的眸子蒙上了一层受惊小鹿般的水光,主动迈步,迎向了前堂那片未知的凶险。
前堂内,灯火已被机灵的伙计点亮,橘黄色的光晕驱散了部分昏暗,却也将来人的身影勾勒得更加分明。
约莫五六人站在堂中,并未完全散开,却无形中占据了有利位置。
他们皆穿着统一的深色公门服饰,腰间束带,脚下是普通的皂靴,并未着甲,只是寻常衙署皂隶的打扮,手中握着打磨光滑的水火棍,神色间带着执行公务时惯有的冷漠与一丝若有若无的、看待待宰羔羊般的倨傲。
空气仿佛凝滞,只有灯火偶尔爆出的细微噼啪声。
为首之人,年约四十许,身材中等,面皮微黄,留着两撇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短须,穿着一身略显陈旧却浆洗得笔挺的深蓝色吏员常服,而非正式的官袍,这显示他并非品级官员,而是手握实权的胥吏。
他负手而立,一双眼睛不算大,却精光内蕴,如同算盘珠子般滴溜溜地转动着,带着审度与毫不掩饰的算计,正慢条斯理地打量着铺内雅致的陈设,目光尤其在那些陈列的、针脚细密、图案精美的绣品上多停留了几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贪婪。
而在他身旁侧后方半步的位置,晴雯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令她胃部翻腾、无比憎恶的身影——贾府旁支、素来游手好闲、与贾琏凤姐等人素来不睦的贾珩!
他此刻缩着肩膀,脸上堆满了掩不住的谄媚与幸灾乐祸,目光与晴雯对上时,更是流露出一丝毒蛇般的阴狠与即将得逞的得意,仿佛在说:“看你这回往哪儿逃!”
原来是他!
这条嗅着腥味就上的鬣狗!
晴雯心中瞬间雪亮,一股冰冷的怒意与鄙夷交织升起。
这绝非奉了明令、大张旗鼓的公差,而是贾珩这条地头蛇,借着贾府倒台的混乱东风,不知许了什么好处,勾结了衙门口这些熟悉律法漏洞、善于钻营的胥吏,想来个趁火打劫,名正言顺地侵吞雯绣坊这份令人眼红的产业!
那为首的吏员,想必就是贾珩请来的“煞神”,是这条毒蛇借来的“虎威”。
“哪位是主事的?”那吏员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略显惊慌的伙计和强自镇定的韩铮,最终如同锁定了猎物般,牢牢钉在刚刚走上前来的晴雯身上。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长期混迹公门、惯于拿捏小民生死而养成的压人气势,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重量。
韩铮连忙上前,深深躬身行礼,姿态放得极低:“小人韩铮,是这铺子的掌柜。不知各位差爷大驾光临,有何见教?小铺一向奉公守法。。。”他脸上堆起生意人惯有的、近乎谦卑的恭顺笑容,试图用这种姿态软化对方,缓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那吏员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并不看韩铮,目光如同黏在了晴雯身上,带着审视与挑剔:“你就是那个刚从贾府圈禁地出来的晴雯?”他不等晴雯回答,便自顾自继续说道,语气笃定,仿佛已给她定了罪:“据报,你这‘雯绣坊’与罪臣贾府关系匪浅,资金来路不明,恐有协助隐匿逆产、通同舞弊之嫌!本吏奉命前来查验!”他刻意强调了“奉命”二字,声音拔高了些,试图增加威慑,却并未出示任何盖有官印的正式公文,这更印证了晴雯的猜测。
贾珩在一旁如同应声虫般,立刻阴阳怪气地帮腔,指着晴雯对那吏员道:“李爷,就是她!没错!您想想,她一个签了死契的丫鬟,几年前还是个病得快死的小丫头,哪来的本钱开这么大、这么气派的铺子?还有这些稀罕丝线,这排场!定然是琏二嫂子。。。哦不,是罪妇王氏,用府里公中的银子偷偷贴补的!这铺子,这里面的东西,合该都是赃物,该当充公!”他越说越激动,仿佛雯绣坊已经成了囊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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