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的暴雨终于歇了,但天空并未放晴,依旧是一片令人压抑的铅灰色。
空气中弥漫着饱含水汽的黏腻,庭院里的花草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残红狼藉,更添了几分破败景象。
那日朝会上弹劾的风波,并未因雨停而平息,反而如同这潮湿闷热的天气一般,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知情者的心头,发酵着更深的恐惧。
贾府门庭愈发冷落,往日里车马簇簇的景象不见了,连那些素日巴结逢迎的远亲世交,也大多寻了由头不再登门,仿佛这国公府的门楣上突然沾染了瘟疫。
唯有几个与贾府利益捆绑极深、或是真正念着旧情的,如北静王府,还偶有消息暗中传递。
这日晌午过后,贾政被北静王府的一位长史以“鉴赏新得古画”为名,请过府去。直到傍晚时分,贾政才回到荣国府。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回书房,也没有去荣禧堂,而是脚步沉重地走进了王夫人的屋子。
王夫人正心神不宁地拨弄着佛珠,见贾政进来,脸色比去时更加晦暗,心头便是一紧,连忙挥退了左右丫鬟。
“王爷。。。怎么说?”王夫人迫不及待地低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贾政颓然坐在椅上,仿佛一瞬间老了好几岁。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力与挫败:“王爷。。。已是尽力了。他在圣上面前,极力为我等剖白,言说贾家世代勋戚,忠谨之心可鉴日月,所谓‘交通外官’,实属无稽之谈,不过是寻常世交往来。。。”
王夫人眼中刚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却听贾政语气一转,变得更加沉重:“然则。。。忠顺王那边,此番是有备而来,咬死了不放。他们不知从何处搜罗了些许‘证据’,虽未必能坐实大罪,却足以在圣上心中种下疑影。更兼。。。”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难以启齿的耻辱,“更兼他们抓住‘奢靡无度’大做文章,将省亲别墅的规制、府中日常用度,乃至。。。乃至儿孙辈的一些纨绔行径,皆夸大其词,在朝堂之上公然抨击,言道‘国用维艰,勋贵如此,实乃不臣’。。。”
王夫人听得脸色煞白,手中的佛珠险些再次掉落。(竟是连元儿的脸面。。。和宝玉他们都。。。)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强撑着问道:“那。。。圣上之意是?”
贾政摇了摇头,面露苦涩:“圣心难测。但王爷暗示,如今边关不宁,国库空虚,圣上最恶臣子奢靡无度、结党营私。元春又在病中。。。圣上看在娘娘和昔日老国公的面上,虽未立刻降罪,但。。。那弹劾的折子,被留中了。”
“留中。。。”王夫人喃喃道,身子晃了晃。
留中不发,并非无事,而是悬而不决,如同头顶悬着一柄未落的利剑,随时可能斩下。
这意味着,皇帝并未完全相信贾家的清白,甚至可能是在等待更多的“罪证”,或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发作。
北静王的回护之力,在更大的政治风向和帝王的猜疑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王爷还说,”贾政的声音干涩,“让府上近来务必谨言慎行,收敛锋芒,所有用度能省则省,与外府的往来,尤其是与军中、以及。。。与像卫家、贺家这类边关将领的联系,更要格外谨慎,能避则避,以免再授人以柄。”
这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王夫人强撑的镇定。
避嫌?
这岂不是坐实了人家“交通外官”的指责?
可若不避,又怕引来更大的祸事。
她只觉得进退维谷,满心冤屈无处申诉,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却又不敢放声,只能捂着嘴,发出压抑的呜咽。
贾政看着老妻如此,心中更是烦闷焦灼,却又无可奈何,只能重重一跺脚,长叹道:“如今也只能如此了!但愿祖宗保佑,元春能早日康复,或可挽回圣心一二。。。”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渺茫。
这消息自然瞒不过掌家的凤姐。
平儿将打探来的消息禀告时,凤姐正倚在炕上,额上勒着一条攒珠眉勒,脸色蜡黄。
她听完,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奶奶。。。”平儿担忧地唤了一声。
凤姐猛地回过神,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近乎绝望的嘲笑:“尽力了。。。好一个‘尽力了’!北静王尚且只能做到如此地步,可见那忠顺老贼,是铁了心要撕咬下我们一块肉来!‘留中’?哼,不过是钝刀子割肉,慢慢熬煎罢了!”她深吸一口气,胸口又是一阵闷痛,缓了缓,才低声道,“传我的话下去,从明日起,各房份例再减三成,大厨房除了老太太、老爷太太的,其余一概从简,那些虚摆的排场,什么戏酒、赏花,统统停了!还有,告诉赖大、林之孝他们,外面所有非必要的应酬支取,一概不批!谁问起来,就说。。。就说府中为娘娘祈福,一切从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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