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入初夏,天气本该是明朗暄和的,可贾府上空却像是常年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阴霾。
元妃的病讯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声的漩涡,将府中仅剩的活气与安宁都吞噬了进去。
贾母自那日晕厥后,虽经太医竭力救治醒转过来,但精神已大不如前,时常昏沉嗜睡,清醒时也只是望着帐顶默默垂泪,言语稀少。
这座曾经欢声笑语不断的府邸,如今行走其间,只觉廊深院静,连鸟雀的鸣叫都显得怯生生的,带着几分惊惶。
这日午后,天气闷热得厉害,一丝风也无,厚重的云层低低地压着,酝酿着一场似乎永不会落下的雷雨。
怡红院内,门窗大都敞开着,却依旧感觉不到半分凉意。
晴雯坐在廊下的阴凉处,手里做着针线,是一件给宝玉夏日穿用的轻薄葛纱衫。
她的手法依旧灵巧,但眉宇间凝着一股化不开的沉郁。
边关依旧没有消息,贺青崖生死未卜,如同在她心口插着一根拔不出的刺,日夜作痛。
府内这死寂之下潜藏的暗流,更让她时时警惕。
荣禧堂内,气氛凝重得如同结了冰。
原来是今日朝会上,忠顺亲王一系的御史,率先发难,上了奏折,言辞犀利地弹劾贾家“奢靡无度,僭越礼制”,“结交外官,图谋不轨”!
“奢靡无度”尚可说是勋贵通病,虽不体面,尚可辩解;可那“结交外官,图谋不轨”八字,却是字字诛心,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尤其在这元妃病重、圣心难测的关头,其意味更是凶险无比。
贾政气得浑身发抖,将手中的官帽重重掼在桌上,声音因愤怒而嘶哑:“无耻之尤!真正的无耻之尤!我贾家世代忠良,从未有不臣之心!那起子小人,分明是见娘娘。。。见娘娘凤体违和,便欺上门来,落井下石!”
贾赦坐在下首,脸色也十分难看,但更多的是一种烦躁和怨天尤人,他捻着几根稀疏的胡须,冷哼道:“如今说这些有何用?还不是平日里不知收敛,授人以柄!我早就说过,那些虚排场、那些不必要的应酬,该省则省!如今可好,让人拿了话柄!”他这话,隐隐有指责贾政、王夫人这边,尤其是王熙凤平日管家过于张扬之意。
贾琏站在一旁,垂着头,不敢接话,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他深知府里这些年排场确实不小,底子也渐渐空了,更让他心惊的是,那“结交外官”的罪名,虽未明指,但贾家与史家、王家、薛家联姻,与北静王府等过从甚密,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若被有心人曲解构陷,后果不堪设想。
“大哥此刻说这些,于事何补?”贾政猛地抬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当务之急,是该如何应对!北静王爷方才私下告知,此次弹劾,恐非孤立,忠顺王府怕是筹谋已久,后续必有动作!”
“应对?如何应对?”贾赦烦躁地一甩袖子,“难不成我们还能上折子自辩,说我们并不奢靡,并未结交外官?那才是越描越黑,不打自招!”
兄弟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虽都焦急,却一个方正不知变通,只知生气,一个自私昏聩,只会抱怨,竟拿不出一个切实可行的章程来。
贾琏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却又人微言轻,插不上话。
这消息,自然也传到了王夫人耳中。
她正在佛前焚香祷告,祈求元春康复,闻听此讯,手中的佛珠“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线绳崩断,檀木珠子滚落一地。她身子晃了晃,勉强扶住香案,脸色惨白如纸。(真是祸不单行!我的元儿还在病中,他们就要来欺负我们荣府了吗?)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对那上折弹劾之人的恨意,也达到了顶点。
与此同时,凤姐院中。
平儿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将听到的消息低声禀告给歪在炕上的凤姐。
凤姐这几日因忧惧交加,心口疼的毛病反反复复,此刻正恹恹地靠着引枕,闻言,她猛地坐直了身子,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果然。。。还是来了。”她声音虚弱,却带着冰冷的寒意,“忠顺王府。。。这是瞅准了时机,要置我们于死地啊。”她深吸一口气,对平儿道,“你悄悄去告诉林之孝家的,府里所有账目,尤其是近年与大工(指皇家工程)、与几家王府、勋贵往来的人情账,都再仔细检点一遍,凡有丝毫可能授人以柄之处,立刻想法子抹平,或早早预备下说辞。还有,约束好所有下人,尤其是那些常在外头走动的,嘴巴都给我闭紧了!这个时候,一句错话,就可能引来滔天大祸!”
“是,奶奶。”平儿应道,脸上也满是忧色,“只是。。。如今府里人心惶惶,只怕。。。”
“没有只怕!”凤姐打断她,眼神锐利,“非常之时,需用非常手段!谁要是敢在这个时候生乱,不管是谁的人,一律严惩不贷!”
而在怡红院,晴雯也从麝月打听来的零星消息和自身敏锐的观察中,拼凑出了事情的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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