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暮春,连下了几场淅淅沥沥的雨,怡红院内的海棠开得正盛,却被雨水打落了不少花瓣,零落成泥,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草木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凄清。
晴雯正坐在廊下,看着小丫鬟们收拾被风雨吹乱的花枝,手里虽拿着针线,却半晌未动一针。
这几日,她总觉得心神不宁,像是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算算日子,边关的信使也该有消息回来了,是战事顺利,还是。。。
“姐姐,”麝月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熟悉的、带着明显风尘痕迹的樟木小匣,面色却不似往常轻松,“边关的信。。。到了。”
晴雯的心猛地一跳,目光落在那个匣子上。
这次的匣子似乎比以往更旧,边角甚至有一处明显的磕碰痕迹,系着的皮绳也沾着干涸的泥点。
她放下针线,接过匣子的手竟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
麝月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带着小丫鬟们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室内只剩下晴雯一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打开木匣。
里面依旧是一封厚厚的信,信封上贺青崖的字迹依旧苍劲,但那墨色似乎更深,笔画间透着一股凝重。
信笺下,没有像往常一样附带边关的零碎特产,只有一枚形状奇特、颜色深沉的箭簇,上面甚至还带着些许未曾擦拭干净、已然发黑的泥土痕迹,一股沙场特有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晴雯的心沉了下去。
她拿起那枚冰冷的箭簇,指尖传来粗粝的触感,仿佛能感受到战场上的金戈铁马。她定了定神,展开信笺。
“雯姑娘惠鉴:”
开头的称呼依旧,但接下来的内容,却让晴雯的呼吸骤然收紧。
“前信想必已达。边关局势,近日骤紧。敌军似有异动,屡犯我边境哨所,虽皆被击退,然其势不减,反有增兵之象。大战,恐不可避免。”
他的笔触依旧冷静,但字里行间却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我部奉命,或将前出,执行一项。。。艰险任务。此去,或需深入敌后,或需正面迎击强敌,皆未可知。军中儿郎,已抱死志。青崖身为将领,自当身先士卒,马革裹尸,亦为军人本分。”
“马革裹尸”四个字,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入晴雯眼中。
她的手指猛地收紧,信纸被捏出褶皱。
尽管早有预感,但亲眼看到他将如此残酷的可能性坦然写于纸上,她的心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透不过气来。
(他。。。他竟说得如此平静!)
信的后半部分,贺青崖的语气似乎放缓了些,却更显沉重:
“此生立志,保家卫国,纵马革裹尸,亦无憾矣。然,独对边关冷月,亦不免有所念。念京师繁华,或已春深;念姑娘昔日信中,所言市井烟火、经营之艰、立身之志。。。每每思之,如饮醇醪,慰我寂寥。”
“此信托付心腹,若。。。若青崖有幸得还,自当亲向姑娘解释一切。若有不测。。。”
笔迹在这里有瞬间的凝滞,墨点微散。
“。。。则望姑娘勿以为念。前路漫漫,愿姑娘善自珍重,凭此聪慧坚韧,必能挣脱樊笼,得展抱负,觅得安宁幸福。青崖于九泉之下,亦当含笑。”
信的末尾,没有诗,只有简短的落款
晴雯猛地闭上眼睛,胸口剧烈起伏,那封信从她颤抖的手中滑落,飘然落在膝上。那枚冰冷的箭簇,此刻重若千钧。
(他不会的。。。他说过要活着回来。。。)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呐喊,但信中的决绝之意,却又如此清晰,不容置疑。
窗外,又下起了雨,雨点敲打着芭蕉叶,发出沉闷的声响。
室内光线昏暗,映得她脸色有些苍白。
她就那样静静地坐着,许久,许久。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与他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园外初遇时他那沉稳探究的目光;书信往来中,他谈及边关风物、治军理念时的开阔胸襟;他赠予令牌时的郑重托付;还有他信中那含蓄却真挚的关怀。。。
(不,我不能就这样!)
她倏然睁开眼,眼中已没有了最初的慌乱与悲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
她猛地站起身,走到书案前,几乎是粗暴地铺开信纸,研墨的动作带着一股狠劲。
这一次,她没有任何犹豫,提笔便写,笔尖仿佛带着风雷之声:
“青崖将军:”
称呼依旧,但语气已截然不同。
“来信收悉,字字如刀,锥心刺骨!将军何以出此不祥之言?‘马革裹尸’、‘九泉之下’之词,岂是轻易可书?我身虽微贱,亦知将军身系边关安危,肩负万千将士性命,岂可轻言生死!”
她的字迹不再是平日的洒脱,而是带着一种凌厉的锋芒,几乎要透穿纸背。
“将军常言,‘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既要治士卒之心,亦需固自身之志!敌强我弱,便可惧乎?任务艰险,便可退乎?将军之志,保家卫国,非逞匹夫之勇,更非求马革裹尸之虚名!当思如何克敌制胜,如何带领麾下儿郎平安归来!此方为将者之责,亦为。。。亦为远在京师,翘首以盼者之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