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蝉鸣,一日响过一日,带着股撕心裂肺的劲头,搅得人心浮气躁。
那场带来捷报与令牌的夏雨,仿佛只是酷暑中一个短暂的错觉,留下的湿气早已被烈日蒸发殆尽,连带着那份因好消息而泛起的微澜,也渐渐平息在日复一日的闷热与压抑之中。
怡红院内,晴雯正带着几个小丫鬟将库里受潮的书籍、衣物搬出来晾晒。
各色锦缎、书卷铺陈开来,在灼热的阳光下散发着混合着樟脑和淡淡霉味的气息。
宝玉也在一旁凑趣,翻捡着一些旧日玩具画册,不时大呼小叫,引得小丫头们窃窃私语,却又不敢放声。
二爷仔细些,那本画册纸脆,莫要扯坏了。晴雯一边利落地将一件宝蓝色的缂丝袍子搭在竹竿上,一边头也不回地提醒。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却浑不在意,动作依旧干脆利落。
正忙碌间,忽见林之孝家的领着个小厮急匆匆进来,回禀道:二爷,前头卫若兰卫公子来了,说是有要事寻二爷。
宝玉一听是卫若兰,立刻丢下手中的玩意儿,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快请去书房!他转头对晴雯笑道,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雀跃:定是青崖兄又托他带了什么新鲜物事,或是有什么好消息!
晴雯心中微动,面上却只淡淡道:二爷快去罢,仔细卫公子等急了。她手下不停,继续整理着晾晒的衣物,耳朵却不自觉地留意着书房方向的动静。
那枚被她深藏起来的玄铁令牌,此刻仿佛在隐秘处散发着微弱的热度。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宝玉才回来,脸上却没了去时的兴高采烈,反而带着明显的困惑和惋惜。
他走到正在检查一件雀金裘是否有虫蛀的晴雯身边,叹了口气,声音都低落了几分:唉,晴雯,原以为青崖兄很快就能回京受赏,咱们也能再聚聚。谁知方才若兰兄说,边关局势又有变化,他们那支人马被上头下令,要暂驻边境,以防不测,归期。。。怕是遥遥无期了。
晴雯抚摸着雀金裘光滑羽缎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住,又缓缓放开,留下一种空落落的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冷静。
乱世烽火,身不由己,她早该料到,岂能事事顺遂?
她甚至分神想到,或许暂留边境,远离京城即将可能到来的风波,对贺青崖而言,未必是坏事。
她抬起头,神色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仿佛只是听了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事:哦?竟是这样?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军国大事,自然是以朝廷旨意为重。只是苦了贺将军他们,要在那苦寒之地多待些时日了。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议论今日的天气,手上的动作却已恢复流畅,仔细地将雀金裘挂好。
宝玉见她反应如此平淡,反倒有些讪讪的,挠了挠头:你倒是想得开。我还想着等他回来,好好听他讲讲边关的故事呢。他语气里满是遗憾,显然对那想象中的精彩故事期待已久。
二爷且宽心,晴雯转过身,语气恢复了一贯的爽利,带着点督促的意味,贺将军吉人天相,自有建功立业的时候。倒是二爷,昨儿老爷问的那篇文章,可背熟了?仔细一会儿老爷回来查问,又惹得老爷生气。
一句话成功转移了宝玉的注意力,他立刻愁眉苦脸起来,也顾不得再为贺青崖感叹,忙不迭地找书温习去了,嘴里还嘟囔着最怕这些经济文章。
袭人在一旁整理着晾晒的线装书,听着两人的对话,见晴雯对贺青崖归期延后的消息反应如此淡然,心下那点微妙疑虑倒是消散了些。
她只觉得这丫头心思虽比往日沉静缜密了些,但大体上还是那个爽利明白、不太把外头爷们儿的事挂在心上的性子,或许之前真是自己想多了。
然而,无人知晓,当午后事宜暂毕,晴雯得以回到自己那间小小的耳房,轻轻合上门扉后,她背靠着微凉的门板,静静站了许久。
窗外蝉声聒噪,更衬得屋内一片沉寂。
失望吗?
自然是有的。那份潜藏在心底、因令牌而愈发清晰的期盼,如同被针扎破的气泡,悄无声息地瘪了下去。但奇怪的是,并没有太多的惊慌失措或怨天尤人。
(战争陷入僵持,归期不定。。。这反而可能是最危险的阶段。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他留在那边,固然辛苦,但至少暂时远离了京城这潭越来越浑的水。而我。。。更不能因为他的归期不定就乱了阵脚。)
她走到妆台前,并未去动那藏匿令牌的隐秘所在,只是看着镜中自己清晰坚定的眉眼。
镜中的少女,肌肤胜雪,眉眼依旧带着几分原着里的风流灵巧, 眸子里,多了沉淀下来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韧劲。
她有了自己的产业,有了暗中经营的人脉,有了可以依仗的底牌,更有了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更好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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