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香院内,薛宝钗坐在梳妆台前,手里拿着一支赤金点翠的簪子,却久久没有动作。
铜镜里映出的容颜依旧端庄明丽,只是那双平日里沉静如水的眸子,此刻却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涟漪层层,难以平息。
窗外隐约传来小丫鬟们压低的、却难掩兴奋的议论声:
“了不得了!王将军又升了!现在是子爵了!”
“宁远将军!正五品呢!听说宫里赏下来的明珠有斗那么大!”
“咱们府里出去的……哎,当初要是……”
声音渐渐低下去,化作一阵意味不明的唏嘘和窃笑。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细针,扎在薛宝钗的心尖上。
王程封子爵的消息,如同在她本就难以愈合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那些本以为会随着时间淡去的流言,此刻仿佛又被注入了新的生命力,变得更加刺耳,更加刻薄。
“听说了吗?薛家姑娘当初要是应了,现在可是堂堂正正的五品诰命夫人了!”
“可不是?偏偏眼高于顶,如今好了,人家连做妾都不要了!”
“啧啧,这就叫一步错,步步错……”
“皇商之女,到底比不得真正的功勋贵胄,如今可是高攀不起了……”
她甚至能想象出那些下等婆子们挤眉弄眼、幸灾乐祸的嘴脸。
恼怒,像是冰冷的火焰,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气王程的轻蔑折辱,气母亲的急功近利,更气这命运的无常捉弄!
若王程止步于男爵,或许这段难堪会慢慢被遗忘,可他却步步高升,光芒愈盛,连带着她薛宝钗,也成了这汴梁城勋贵圈子里一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一个妄想攀附新贵却被无情拒绝、甚至连做妾资格都被质疑的笑柄!
在这恼怒的深处,却又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细微如尘的悔意,悄然滋生。
若是……若是当初在王柱儿提亲时,她将莺儿嫁了过去……
若是……若是那日她去城西小院时,姿态放得更低一些,言辞更婉转一些……
是否今日,那将军府内受人追捧、掌管中馈、得享尊荣的,便会是她薛宝钗?
这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她强行摁了下去,化作更深的屈辱和自嘲。
不,不可能!她薛宝钗何等样人,岂能自轻自贱至此!
可那“正妻之位,她还不够格”的话语,如同魔咒,反复在她耳边回响,击碎她所有的骄傲和镇定。
“姑娘……”
莺儿端着一盏新沏的枫露茶进来,看到薛宝钗对着镜子出神的模样,心中一酸,声音都带上了哽咽。
她放下茶盏,看着自家姑娘清减的侧影,心里的后悔如同潮水般翻涌,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是最后悔的那一个!
当初,是她最先被王柱儿看上,最有机会嫁过去;
更是她,跟着姑娘去了城西小院,受了那番羞辱……
如果……如果当时她胆子大一些,脸皮厚一些,不顾姑娘的意愿,哪怕是以奴婢的身份硬贴上去,是不是如今也能在将军府有一席之地?
就算比不上鸳鸯、晴雯那般得脸,做个通房丫鬟,好歹也能留在那样一个英雄人物身边,强似如今在这梨香院里,听着外面那些戳脊梁骨的闲话,看着姑娘暗自神伤。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王程已是她们需要仰望的存在。
别说做妾,怕是连给他府里做个粗使丫鬟,人家都未必肯要了。
这份悔恨里,又掺杂着对王程的怨怼——何必把话说得那么绝?
一点旧情都不念!
若是他当初态度稍好一些,姑娘何至于如此难堪?
自己又何至于毫无希望?
这复杂的情绪在她心里翻腾,让她此刻看着薛宝钗,只觉得同病相怜,悲从中来。
薛宝钗从镜中看到莺儿红着眼圈的模样,岂会不知她在想什么?
她心下更是烦闷,却不愿在下人面前过多失态,只淡淡道:“把茶放下吧,我没什么胃口。”
声音里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疲惫和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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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梨香院的愁云惨淡相比,保龄侯史鼐与忠靖侯史鼎的府邸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书房里,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史鼐与史鼎兄弟二人对坐,桌上摊开着今日的邸报,上面赫然写着王程晋封宁远将军、开国子的消息。
“了不得啊,大哥。”史鼎抿了一口热茶,指着邸报感叹,“这王程,真是一飞冲天了!阵前斩将,巧技破炮,深得官家信重。如今这汴梁城里,风头最劲的年轻子弟,非他莫属。”
史鼐捻着胡须,眼中精光闪烁:“确实是个异数。出身微寒,却能力挽狂澜,可见其本事非凡。更难得的是,圣眷正隆,简在帝心。如今他府上门槛,怕是都要被说媒的人踏破了。”
史鼎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大哥,我史家虽系出金陵四大家族,与贾府同气连枝,但如今你也看到了,贾府已是外强中干,子侄辈里没几个成器的。这王程,却是一支前途无量的潜力股。若能与之联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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