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一个男人,
一边高声斥责政策不公,一边把母亲的户口本往前硬塞。
他低下头,看见林慧被吵闹声吓得抓紧了他的衣角。
他伸手,替她抚平了有些歪掉的衣领。
那一刻,他不在乎什么中考,什么公务员。
他只想找回那个,会因为一盆花开而对他笑的妻子。
他只想让她,再认识他一次。
赵文博看着知情同意书上那两个名字。
一个歪歪扭扭,一个用力到浸透纸背。
他放下笔,重新握住妻子的手。
她的手很凉,没有回应。
第二张病床旁,站着一个身穿空军常服的男人。
军衔是上校。
他的身姿如同标枪,站得笔直。
床上躺着的,是他的父亲,魏征。
这位老人,曾是华夏第一代歼-7战机的功勋试飞员。
宁薇将知情同意书递过去。
上校接过,翻到最后一页,
没有任何犹豫,签下了自己和父亲的名字。
“魏卫国。”
签完字,他放下文件,面对宁薇,身体立正。
他抬起右手,向上抚过军帽的帽檐,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宁薇看着他。
她知道这个军礼的重量。
这不是一个儿子对医生的感谢。
这是一个国家的武装力量,对科学的托付。
魏卫国放下手。
他的父亲,魏征,
那个曾经在万米高空驯服钢铁猛兽的男人,
此刻正好奇地摆弄着自己的病号服袖口,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1978年,西北戈壁,
一处代号“红隼”的秘密机场。
风把沙子吹得像流动的刀片,
刮在机库的铁皮上,发出鬼哭一样的声音。
临时搭建的指挥塔里,气氛压抑。
所有工程师和技术员都围着一张巨大的图纸,
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十几个致命的设计缺陷。
“它的翼根强度不够,高速颤振的临界点比理论值低了百分之十五!”
一位老工程师的拳头砸在桌上,
“跨音速阶段,它的纵向稳定性会瞬间崩溃。这根本不是一架飞机,这是一个活的陷阱!”
图纸中央,是那架银白色的歼-7改型战机。
它静静地停在跑道上,机身在烈日下反射出刺眼的光。
它是华夏倾尽国力,自主改进的第一款两倍音速战机,
是追赶世界脚步的唯一希望。
但它也是一个魔鬼。
之前的两次无人试飞,一次在空中解体,一次失控坠毁。
西方媒体的评论文章,
早就打印出来贴在了战情室的墙上,
标题是冰冷的嘲讽——《华夏的飞行棺材》。
三十岁的魏征,
就站在这群绝望的工程师中间。
他是“红隼”基地最好的飞行员,
也是唯一一个,敢提出要进行载人极限过载试飞的人。
“数据不足。”
魏征的声音打破了争吵,
“无人机传回的都是碎片,我们需要人在里面,在它解体前,把每一秒的数据都记录下来。”
“你疯了!”
老工程师转过身,指着他,
“这和自杀没有区别!”
魏征没有辩解。
他脱下地勤服,开始换上厚重的飞行抗荷服。
他的动作不快,但每一个步骤都稳定得像机器。
拉上拉链,扣紧束带,连接好供氧管。
指挥官走过来,递给他一个军用水壶。
“魏征,你儿子刚满三岁。”
魏征接过水壶,拧开,喝了一大口。
“我知道。”他把水壶还回去,
“所以更要飞。我们不飞,难道让他那一代人,继续用人命去填吗?”
他跨进那架歼-7狭小的座舱,头顶的天空是灰黄色的。
座舱盖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的风沙。
无线电里,传来地面指挥中心嘶哑的喊声。
“猎鹰,猎鹰!12号区域风切变过大!风速超过安全上限!建议取消任务!”
魏征检查着仪表盘上跳动的数字,没有回答那个建议。
他握住驾驶杆,用一种与周遭紧张气氛完全不符的平静语调,说了一句话。
“猎鹰请求起飞。”
发动机的怒吼撕裂了戈壁的宁静。
战机拖着长长的橘红色尾焰,
像一支射向天空的箭,刺入那片混沌的灰黄。
一万米高空。
云层在他的下方,像一片凝固的海洋。
他将节流阀推到底。
速度表上的指针,开始疯狂地冲向代表两倍音速的红色禁区。
来了。
机身先是传来一阵轻微的、如同牙齿打颤般的抖动。
随即,抖动迅速加剧,变成了剧烈的、能把人的骨头都震散的颤栗。
座舱内的仪表盘,在他眼前变成了一片模糊的幻影。
刺耳的警报声,像是要撕裂他的耳膜。
巨大的过载,将他的身体死死地压在座椅上。
他感到血液正疯狂地向下肢涌去,
眼前的景象开始收缩、变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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