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猎猎，得胜之师迤逦北归。
渡过淮水，寿春城那熟悉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已是数日之后。
相较于南征时的锐气逼人、志在必得，此番回师，队伍中虽洋溢着胜利者的昂扬，却也沉淀着血战后的疲惫，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肃穆——那是大量同袍永远留在了皖城之野的沉重。
吕布策马行在队伍前列，玄甲上的血污虽已洗净，甲片缝隙间却仿佛仍渗着硝烟与血腥的气息。
他目光扫过队伍，在那些明显稀疏了的营旗上停留片刻。
丹阳新军……许多熟悉的老面孔不见了。
“传令，”吕布的声音不高，却让身边的传令兵下意识挺直脊背，“大军入城，各归营寨休整。不张彩旗，不奏凯乐，毋扰百姓。”
身侧亲卫将领李黑忍不住开口：“将军，大胜而归，不庆贺一番，怕是寒了将士们的心……”
吕布勒马，侧首看了他一眼。
那目光沉静如深潭，让李黑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庆功宴能让战死的兄弟活过来吗？”吕布转回头，望着越来越近的城郭，声音低沉，“安抚生者、厘清将来，比听几句颂词更要紧。阵亡将士的名录、抚恤，三日内必须呈到我案头——这才是正事。”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更像对自己说：“活着的人，得替死去的人，把该做的事做完。”
战争背后，是无数张逝去的面孔。
入城后，他没有接受任何迎接，径直回到府邸。
沐浴更衣，洗去一身征尘，换上常服时，他屏退了侍从，独自走进了书房。
窗外的喧嚣渐渐平息，书房内只剩下铜漏单调的滴水声。
嗒，嗒，嗒。
每一声，都像敲在心头，催促着从战场统帅向一州之主的身份转换。
案头，留守寿春的陈纪、陈群等人整理好的文牍堆积如山——九江、沛国、汝南诸郡的户籍、钱粮、官吏考绩，厚厚一摞。
吕布没有立刻翻阅。
他只是背着手，站在那幅巨大的淮南舆图前。
烛光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在图上，微微晃动。
图上山河城池交错，此刻在他眼中，却幻化成了一张张脸，许褚的坚定，陈登的睿智，吕瑞的锐利，魏续的桀骜，韩暹杨奉的贪婪……还有那些永远留在皖城城墙下的模糊面容。
他站了很久。
从战场归来的杀伐之气，在铜漏声中一丝丝沉淀，转化为另一种更深沉审慎。
终于，他走到案前坐下，却没有去碰那些户籍钱粮，而是先抽出了最下面一份：阵亡将士初步名录。
竹简握在手中，冰凉，沉重。
他展开，手指缓缓划过一个个墨写的名字，在某些熟悉的字迹上停顿。
指尖传来竹简粗糙的纹理，也仿佛触到了那些名字背后曾经温热的生命。
“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低声自语，摇了摇头，“不对。不是‘枯’，是‘托’。”
万千性命相托，他接住了，就得扛起来。
这满案文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家，一片片等待复苏的土地，是他对那些托付必须给出的交代。
他放下名录，深吸一口气，抬手取过最上面一册九江郡户籍，翻开了治理淮南的第一页。
窗外，夜色彻底吞没了最后的天光。
书房内，烛火将吕布伏案的侧影投在墙上，稳定，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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