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半月……”袁术喃喃重复着,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众人,肩头微微耸动。
那华丽的九龙屏风在他眼前晃动,上面的金线刺绣变得模糊不清。
他曾以为自己是真命天子,当拥有四海,享用万物,岂料竟会被这最基本的“粮食”逼到如此境地!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屈辱感攫住了他。
他想起初登帝位时的意气风发,想起淮南子弟山呼万岁的壮观场面,想起自己睥睨天下,以为汉室气数已尽,该由他袁公路承继大统……可如今,这一切的雄心壮志,所有的帝王尊严,都在“缺粮”这两个字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
帐外的天色,烈日灼灼。
初夏的热风裹挟着尘土吹入帐中,卷起一角门帘,带来了营地里隐约的骚动声和干草的气息。
远处,树木已枝繁叶茂,野草恣意生长,但这蓬勃的生机,却与帐内的绝望格格不入。
袁术依然背对着他的臣子们,没有人能看到他此刻的表情。
但他那骤然佝偻了几分的背影,以及那紧握玉带、因为极度用力而骨节发白、微微颤抖的手,却将一种名为“穷途末路”的绝望,清晰地烙印在每一个目睹此景的人心中。
困兽犹斗,其鸣也哀。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队列里,为首的一员大将的眉头紧锁,虬髯因汗湿而黏在粗犷的脸颊上。
他是张勋,袁术麾下宿将,以勇武凶悍着称。
此刻,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被逼到绝境的野狼般的狠厉。
他并非不知兵,正是深知缺粮大军的可怕下场——哗变、溃散、任人屠戮,这才让他必须在这绝境中,为陛下,也为自己,寻一条生路,哪怕这条路上沾满血腥。
他深吸了一口闷热的空气,稳步出列。
沉重的甲叶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摩擦声,在这落针可闻的御帐内格外刺耳,瞬间吸引了所有残余的目光。
他抱拳躬身,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沙哑:
“陛下,相县急切难下,吕布匹夫倚仗坚城,耗我粮秣。如此僵持,无异坐以待毙。不如……”他略微停顿,抬起眼,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袁术的反应。
他看到袁术猛地转过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他,那目光中已无平日的帝王威仪,只剩下野兽寻觅生路时的焦躁与探寻。
这目光让张勋心中一凛,却也一定。
陛下已至悬崖,任何一根可能的稻草,他都会抓住。
他心一横,继续道,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不如……移祸他处!”
“移祸”二字,他说得意味深长,帐内众人皆是心头一跳。
“哦?移往何处?”袁术的声音干涩,带着明显的急迫。
张勋不再犹豫,清晰地说道:“邻近陈国,土地肥沃,素称富庶。那宗室刘宠,坐拥强兵,却不思报效朝廷,反而闭关自守,其府库之充盈,远超我等想象。陛下,”他加重了语气,“若能以迅雷之势,突入陈国,取其粮秣以充军实,必可解我军燃眉之急!此乃以战养战之上策!”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盘桓已久,如同一颗毒种,在绝望的土壤里滋生发芽。
此刻说出,他感到一种卸下重负般的轻松,随之而来的是对掠夺和生存的赤裸渴望。
“陈国?刘宠?骆俊?”
袁术喃喃重复着,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那茫然迅速被一种狠戾的凶光所取代。
他称帝之后,对这些据地自守、不尊他“仲氏”旗号的汉室宗亲和地方官吏,本就视若眼中钉、肉中刺,只是此前忙于与吕布、曹操周旋,无暇他顾。
此刻被粮草逼到悬崖边上,那最后一点对于汉室宗亲名义上的顾忌,以及对道义可能的考量,都被他彻底抛到了九霄云外。
“刘宠、骆俊……”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名字,仿佛咀嚼着某种仇恨,“这两个不识时务的蠢物!向来不尊朕号,阳奉阴违,正好借此机会,一并铲除!”
一个阴毒而完整的计划,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蔓,迅速在他脑中成形、蔓延。
焦躁奇迹般地被一种冷酷的、找到目标的杀意所取代。
他那混乱的心绪,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肆意宣泄的出口。
掠夺陈国,不仅是为了粮食,更是为了发泄他称帝以来积压的愤懑与挫败感,要用他人的鲜血和财富,来证明他“仲氏皇帝”的权威!
他猛地挺直了原本有些佝偻的身躯,试图恢复那摇摇欲坠的“帝王”威仪。
他甩开袖袍,尽管掌心依旧冷汗涔涔,但挥手的动作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狠绝。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刺骨寒意,响彻整个御帐:
“桥蕤!”
“末将在!”
应声如同铁锥砸地。
只见一员将领应声出列,动作干脆利落,正是大将桥蕤。
他面容冷硬如岩石,颧骨高耸,嘴唇紧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目光之中没有任何犹豫或质疑,只有对命令的无条件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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