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膨胀的野心与刻骨的怨毒,交织成支撑他端坐于这摇摇欲坠龙椅上的全部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脊背,试图将那不合身的龙袍撑起,继续沉浸在这用谎言与欲望构筑的,看似辉煌,实则一脚即可踏空的帝王迷梦之中。
殿内乐师再度奏响浮夸的《韶》《武》,舞女彩袖重新翻飞,试图将那片刻的清醒与刺骨的寒意,彻底淹没。
建安二年(197年),春。
江东,吴郡。
长江之畔,春潮初涨,浑浊的江水裹挟着上游融化的雪水,奔腾东去,涛声如雷。
江风凛冽,吹动战船上的旌旗猎猎作响。
孙策独立于楼船之首,一身玄甲在春日下泛着冷硬的光泽,猩红披风在身后翻卷,如一团燃烧的火焰。
他手中紧握着一卷来自寿春的檄文——袁术称帝的告天下书。
纸张在他指间簌簌作响,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
他的目光掠过浩荡江面,投向西北方向,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随即化为难以抑制的振奋。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低沉的声音从喉间迸出,带着猛虎出柙般的渴望。
他五指猛然收紧,将那份檄文狠狠攥成一团,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中爆发出炽热如炬的光芒,那是一种长期蛰伏后终见曙光、欲挣脱一切束缚、俯瞰天下的雄心。
“袁公路自寻死路,竟行此僭越之事,实乃天赐良机于伯符。” 一个清越的声音自身侧传来。
孙策转头,只见周瑜缓步走近。
他一身素白长衫,外罩轻甲,腰悬长剑,江风拂动他的衣袂,更显其儒雅从容。
他立于孙策身侧,与孙策的炽烈刚猛形成鲜明对比,目光却同样锐利,洞察着时局的变幻。
“公瑾,你看这檄文,”孙策将揉皱的纸团掷于甲板,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决绝,“袁术老儿,冢中枯骨,也敢妄称天命!我孙氏与他虚与委蛇多年,今日,总算可以彻底斩断这枷锁!”
周瑜微微颔首,唇边带着智珠在握的浅笑,声音清晰而沉稳:“不错。袁术倒行逆施,擅窃尊号,已是天下公敌,人人得而诛之。我江东此时与之决裂,非但不是背弃,反而是高举义旗,匡扶汉室!从此,伯符你不再是袁术麾下的一部将领,而是独当一面,讨伐国贼的汉室忠臣、江东之主。此乃名正言顺,更是大义所在!” 他言语如剑,直指核心,为孙策的行动赋予了最坚实的道义基础。
“哈哈哈!说得好!”孙策朗声大笑,笑声在江面上回荡,充满了宣泄的快意与掌控命运的豪情,“我孙伯符等待的,正是这‘名正言顺’四字!”
此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
身着深色文官服色,面容肃穆,气质端方的张昭走上船头。
他先是对孙策和周瑜拱手一礼,然后目光落在那团被丢弃的檄文上,神情凝重而坚定。
“主公,周郎。”张昭开口,声音不高,却自带一份令人信服的沉静力量,“袁术悖逆,自绝于天。我江东与之已恩断义绝。自此以后,我席卷江东六郡,不再是任何人的附庸,而是匡扶汉室、廓清寰宇的独立力量!此乃定位之基,立身之本。”
他的话语,不像周瑜那般充满战略机锋,却更侧重于政权的法统与内部凝聚。
他强调的是“独立”与“匡扶汉室”,这为即将到来的独立状态提供了内外皆准的合法性,尤其能安抚和团结那些心向汉室的江东士人与百姓。
孙策深吸一口带着水汽的江风,胸中块垒尽去,只觉天地开阔。
他环顾身边最得力的左膀右臂——智深勇沉的周瑜,持重可靠的张昭,心中豪情万丈。
“传令诸将,升帐议事!”孙策转身,面向船舱,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即刻起草檄文,公告天下!历数袁术罪状,言明我江东与其势不两立!自今日起,我孙伯符,与僭号之贼,不共戴天!”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辽阔的江天之交,心中浪潮澎湃:‘父亲,你未竟的遗志,将由孩儿继承!袁术……这不过是我江东猛虎啸傲天下的第一步!这万里江山,终将倾听我孙策之名!’
江风更急,浪涛拍岸,仿佛在应和着这位年轻霸主踏出的关键一步。
江东的航船,在历史的激流中,正式调整了方向,驶向了一个充满机遇与挑战的广阔未来。
建安二年(197年),春。
许都,司空府。
春寒料峭,司空府的书房内却暖意融融。
炭火在精铜兽炉中静静燃烧,偶尔爆出一两声轻微的噼啪声响。
窗外庭院中,几株桃树已抽出嫩绿新芽,但空气中仍弥漫着肃杀之气。
曹操端坐在紫檀木书案后,玄色常服衬得他面色略显疲惫,宛城之败的阴影尚未完全散去,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锐利如昔。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案上两份文书——一份是来自徐州的谢恩表,言辞恭顺;另一份是来自江东的檄文,字字铿锵。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