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依旧沉默地坐着,但原本紧绷的肩背线条似乎在不经意间放松了些许。
他深邃的目光依旧落在河面上,然而眼神却不再涣散,而是专注地捕捉着身后传来的每一个音符。
这少女的歌声,不像他那样充满了沉重与慨叹,而是像秋日里的一泓清泉,清澈地流淌过他布满尘埃和血火记忆的心田,带来一种奇异的抚慰。
她不仅记住了旋律,更似乎隐隐触摸到了那歌词深处,连他自己都未必完全明晰的孤独与怅惘。
糜涟并未唱完全曲,只唱了这开头的一段便缓缓停下。
她有些忐忑地望向吕布,不知自己的冒昧是否得当。
河畔只剩下风吹芦花的簌簌声和水流的潺潺音。
良久,吕布轻轻吁出一口气,并未回头,只是低声道:“唱得很好。” 他的声音比方才温和了许多,“没想到,你能懂……”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糜涟却仿佛听懂了。她心中泛起一丝微甜的喜悦,脸颊也悄悄染上淡淡的红晕,低下头,轻声道:“是温侯的曲词……写得太动人心魄了。”
吕布终于转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中少了几分平日的威凌,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随手从身旁摘下一根长长的草茎,在指尖绕了绕,忽然道:“此曲……便叫它《美周郎》吧。” 说完,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草屑,恢复了那睥睨天下的气势,仿佛刚才那个流露脆弱的男子只是幻觉。
“风大了,回城吧。”
吕布一夜睡得极好,是自他来到这个时代后,罕有的无梦酣眠。
或许是连日疲惫累积后的彻底放松,也或许是那河畔秋风与出人意料的歌声,当真涤荡了几分心中的积郁。
翌日下午,处理完几件必须由他定夺的军务后,那股对昨日那片河湾清静的向往又涌上心头。
他再次摒退仪仗,只带少数亲卫,轻车简从出了城,径直来到昨日那处河畔。
秋阳暖融融地照着,河面波光愈显璀璨。
他依旧在那片厚实的草丛中随意躺下,双手枕在脑后,阖上眼,感受着阳光透过眼皮的暖意,耳中只有自然的天籁。
他什么也没想,只是纯粹地放空自己,享受着这难得的、无人打扰的独处时光。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靠近,带着淡淡的、若有似无的馨香。他没有睁眼,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微微牵动了一下。
果然,那熟悉的、清越婉转的哼唱声,在他身旁不远处轻轻响起。
依旧是昨日那首《美周郎》的旋律,糜涟似乎练习过,哼唱得比昨日更为流畅自然,少了几分试探,多了几分沉浸。
她没有唱出歌词,只是用鼻音轻柔地哼着那悠扬而略带感伤的调子,像一阵温柔的秋风,缠绕在枫叶与芦花之间,与这河畔秋景完美地融为一体。
吕布依旧没有动弹,也没有出声打断。
他保持着仰躺的姿势,仿佛仍在假寐,但那微微舒缓的眉宇和均匀深长的呼吸,显示他正专注地聆听着。
这少女的聪慧与体贴,让他有些意外,也有一丝受用。
她没有贸然打扰,只是用这种方式,安静地陪伴,仿佛在说:我懂你的孤独,但我不会追问,只以此曲,聊作慰藉。
糜涟见他并未拒绝,心中勇气更增了几分。
她悄悄侧目,望着那个沐浴在秋阳下的身影,他未着铠甲,只一件玄色深衣,少了几分沙场悍将的凛冽,多了几分名士般的疏朗。
只是那眉宇间的轮廓,依旧如刀劈斧凿般坚毅。
她哼唱着那旋律,将自己对这首曲词的理解,以及对眼前这个复杂男子悄然滋生的好奇与怜惜,都细细地编织了进去。
一曲终了,余韵袅袅。
吕布终于缓缓睁开眼,目光清明,并未看向糜涟,而是望着天空流云,淡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你倒是记性好。”
糜涟心中一紧,忙低声道:“昨日听得入神,回去后……便忍不住时时回想,让温侯见笑了。”
吕布身居徐州之主,对糜涟的两次偶遇可以说是洞若观火,昨天可以说是真的偶遇,今天再来就是刻意偶遇,不是那么简单的了。糜氏看来也经有了联姻的想法。
吕布终于侧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我得明确告知你,”他的话语直接得近乎残酷,“我家中已有一妻(严氏)一妾(貂蝉),你若嫁过来,最多,也只能是次妻(即平妻,地位低于正妻,但高于妾室)。”
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想从中看到退缩或算计。
然而,糜涟只是微微咬了下唇,便迎着他的目光,清晰而坚定地回答:“那……我也愿意的。”
吕布彻底无语了。
他实在不懂这女子究竟是如何想的。
以糜家的财富和她在族中的地位,即便不嫁入州牧府,也足以觅得一门显赫姻缘,做堂堂正正的正室夫人。
何苦要来他这里,屈居次妻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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